陸訥心情一時複雜難辨,恍恍惚惚的,陳時榆的臉好像跟前世重合起來,那會兒,陸訥算圈外人,等到關於陳時榆出櫃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他才從別人的閒聊中得知,不同的是,那是幾年以後,陳時榆在國內娛樂圈已經站穩腳跟,隨着風氣的開放,國外著名影星紛紛出櫃,官方公然賣腐,同性戀這個詞從邊緣進入公衆視野,按陸訥一個女性朋友的話說是,你以爲這滿大街的環衛工人掃的是什麼?是節操!
當時的陳時榆高調宣佈自己的性向,雖然依舊遭受一些衛道士的謾罵歧視,流失了一部分影迷粉絲,卻也令他二次爆紅,知名度再次提升到另一個高度,事業上迎來錦繡繁花。
但是現在,陳時榆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曝出這樣的事情,實在非常不明智。
陸訥捏着手機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撥通了陳時榆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下,就被接起來了,“喂——”透過電波,陳時榆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訥問道:“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
陸訥沉吟了一會兒,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視頻,我看了,時榆,你在想什麼?”電話那頭除了清淺的呼吸,什麼聲音也沒有,然後,一直沉默的陳時榆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陸訥,你有夢想嗎?”
陸訥一愣,還沒開口,就聽陳時榆用平緩無波的語氣說,“奶奶還沒過世前,我有過夢想,好好唸書,考上好的大學,當檢察官或者法官,揚眉吐氣。奶奶過世後,我就再也沒有夢想了——”
陳時榆躺在牀上,房間裡沒有開燈,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S城繁華的夜景,如同一個物質堆砌起來的迷幻又冰冷的漩渦,高速旋轉着,身在其中,頭暈目眩,甘苦自知。
陸訥心也有些沉重,沉默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哪兒,還在工作嗎?”
“我在寢室,公司停了我所有的公告,也不許我擅自外出,算是被冷藏了吧。”
陸訥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
陸訥嘆了口氣,不解道,“人家說,絕處縫生,可你形勢一片大好,卻怎麼生生把自己往絕路上逼?這個圈子裡,有多少同性戀,多少亂七八糟的關係,大家心知肚明,誰會真的擺到檯面上來講?這就是這個圈子的遊戲規則,我原來以爲你比我更懂,現在怎麼弄成這樣?我真是越來越弄不懂你了——”
陳時榆微微一笑,說:“不懂也沒關係,你就當我白日發夢吧。”
陳時榆的出櫃宣言引起公衆一片譁然,甚至還牽扯上了陸訥——擅長捕風捉影的媒體記者無法從陳時榆這兒得到進一步的訊息,又不肯放過如此一條大魚,聯繫先前陳時榆力挺陸訥的新聞,迅速腦補出一幕狗血大劇,斷定陳時榆心中的那個他就是從小一塊兒長大,進入演藝圈後也一直陪伴着他的陸導,言之鑿鑿,網上甚至還曬出不少陸訥和陳時榆的親密照,陳時榆半夜出入陸訥公寓的照片,連還未紅時一塊兒逛商場的照片都不知怎麼被人翻出來了,又有知情人士聲稱見過陸訥和陳時榆戴同一款手錶,疑似情侶表。
網上鬧得沸沸揚揚,連從來不關心娛樂新聞的陸老太也有耳聞,迫不及待地打電話來,劈頭就問,“陸訥,你跟我說,你跟時榆是怎麼一回事?”
陸訥一個頭兩個大,“什麼怎麼回事兒?你別跟着瞎起鬨好不好,我這兒已經夠亂了,我跟時榆怎麼回事兒你還不清楚?”
陸老太有點兒心虛了,“我這不是聽你喬嬸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那都是胡編亂造的,炒作!好些名人都詐屍過好幾回了,哪天你看到我與世長辭的新聞,也別嚇着,先打電話給我確認一下。”
“阿呸!”陸老太有點兒急,“你個小混蛋,口沒遮攔的。”停了停,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就說嘛,你從幼兒園起更換的每一任對象我一清二楚,沒一個是男的。”
被突然揭了黑歷史的陸訥一陣無語,陸老太放下心來,問道,“那說時榆喜歡男人,也是假的?”
陸訥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是真的。”
電話那頭忽然就沒聲了,陸訥擔心這消息太爆炸了,把老太太給刺激着了,忙不迭地問道,“老太太?陸老太?”
陸老太回過神來,聲音有些飄,“你說,時榆真喜歡男人?”
陸訥有點兒把握不好這個度,正不知該怎麼回答呢,陸老太那兒已經自言自語起來,“你說這事咋整的呀,好好的男孩子,怎麼不喜歡姑娘,喜歡男人呢?”
陸訥連忙解釋,“這事兒吧,有些是天生的,改不了……”
陸老太壓根兒沒聽陸訥在說些什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一個勁兒地說:“你說這事兒啊,咋整的呀,多好的一孩子啊,以後可怎麼辦吶,你不知道他嬸嬸,現在說的話有多難聽啊——”陸老太忽然想起什麼,叫道,“陸訥!”
“在呢。”
“我告訴你啊,不管榆樹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你都不許因爲這個看不起他,越是這個時候,你就得和榆樹多互相幫襯着,不許學人家背地裡說閒話,說榆樹怎麼怎麼噁心變態,你要真敢這樣,你就別回來了,回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知道。”陸訥瞭解自家老太太,雖然有時候免不了嘴碎、斤斤較量,卻沒什麼壞心,而且特別容易心軟。
陸訥卻因爲陳時榆的事而想到了他跟蘇二,他這人性子簡單直白,打小兒又跟陸老太相依爲命,基本上從來沒什麼事兒瞞過她,聽她那兒對陳時榆的事兒長吁短嘆的,心裡就特別不是滋味,到底沒有頭腦一熱自我揭發了他跟蘇二的奸*情,只是有點含糊地說:“過些日子我回來一趟。”
陸老太壓根兒沒當回事兒。
陸訥摸摸鼻子,接着言簡意賅地說:“可能會帶一個朋友一塊兒過來。”
陸老太立刻龍精虎猛起來,“你找對象了?”
陸訥有點兒窘迫,“總之,先跟你說一聲,也不一定,我這忙呢,不說了。”
匆匆掛了電話,陸訥才感覺臉上有點兒燒,用力地拍了拍臉頰,踩下剎車,換好檔位,輕踩油門將車子開出了停車場。
《殺·戒》的剪輯終於完成,明天送審,忙了這麼些日子,陸訥感覺自己自己渾身的骨頭都生鏽了,動一下,就能聽見骨關節咔咔作響的聲音,不過好歹心是放鬆下來了。
拿鑰匙開門,客廳裡亮着一盞落地燈,將沙發照得一片溫暖,蘇二站在陽臺背對着陸訥在打電話。陸訥將外套脫下隨手扔到沙發扶手上,拉開陽臺的玻璃拉門,探身出去問道,“怎麼在外面打電話呢,不冷啊?”
估計蘇二打電話打得太投入了,陸訥的突然出聲把他嚇了一跳,轉過身看着陸訥的表情有些僵硬。陸訥就這麼一說,也沒在意,轉身回了客廳,打開冰箱看了看,又重新關上,從餐桌上的果盤裡拿了一個青蛇果,一口咬下,酸酸甜甜的汁液溢滿口腔,擡頭一看,蘇二已經打完電話,站在陽臺入口處,靜靜的看着他。
那地方不在落地燈照明範圍,他的表情隱在黑暗中,像一隻憩息在暗處的獸,陸訥莫名地覺得有些瘮人,不由地嚷道,“幹嘛呢?”
“沒什麼。”等了一會兒,蘇二的聲音才傳來,平靜無波。他慢慢走近,燈光一點一點驅走他身上的黑暗,由下而上,先是穿着棉拖的腳,米色的針織休閒褲,米索斯的羊毛衫,然後是性感的下巴,薄削的脣,高挺的鼻樑,斜飛的眼睛,濃黑的眉毛,他整個暴露在陸訥面前,帥氣而溫暖。
陸訥三口兩口將一隻蛇果啃完了,投籃般將果核扔進垃圾桶,彷彿非常隨意地問起,“過兩天我得回家一趟,你去嗎?”
在靜靜等答案的幾秒鐘時間裡,陸訥其實有些緊張。蘇二估計一時沒反應過來,因此表情有點兒卡殼,半天才遊魂兒似的蹦出一個字,“去。”
陸訥笑起來,過去撲棱他的頭髮,讚道,“不錯,小子很有覺悟。”
聽陸訥這麼說,蘇二忽然用力地將陸訥推到牆上,扳住他的腦袋就野狗似的啃他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