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適時響起,解救了陸訥的無措。陸訥幾乎是用奪命的速度接起電話,然後快步走出了病房。電話那頭傳來《殺·戒》製片人趙哥興奮的聲音,“陸訥啊,跟你說,《殺·戒》在釜山展映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啊,已經有不少海外發行商找上門來想要買斷髮行權,另外,《殺·戒》已經收到柏林電影節組委會的邀請,明天,你看着,新聞一準兒都是關於《殺·戒》的,韓總已經決定追加一千萬作爲宣發資金……”
趙哥滔滔不絕地闡述着《殺·戒》的前景,陸訥的心情一鬆,聽見趙哥在那邊問,“你那邊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沒你這個導演坐鎮,咱這些蝦兵蟹將怎麼也不夠分量,這邊媒體也想做些採訪——”
陸訥有點兒爲難,“我這邊估計走不開,只能麻煩趙哥你多照看點兒了。”
跟趙哥掛了電話,張弛的電話緊跟着就進來了,張嘴就問,“咱奶奶沒事兒吧?”
“沒大礙,就跌了一跤,年紀大了,得住院觀察幾天。”
張弛鬆了口氣,挺感慨地說:“是得小心點兒。”緊接着語氣一轉,壓抑不住喜悅和興奮,“陸訥你這回肯定成了,我他媽早知道你有一天能成,你這個人,才氣壓都壓不住,就跟女人噴薄而出的月經似的,你要還不成,這江湖也就沒有混頭了……”
要不是張弛人在千里之外,陸訥一聽他那見鬼的比喻,就得先揚起正義的手掌,給他一嘴巴再說。兩人又聊了幾句掛了電話,陸訥走進病房。老太太躺在牀上,撩了眼皮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你要工作忙,就趕緊回去,我這也沒大事兒,不是有護工嗎?”
對於請護工的事兒,老太太算是做了讓步,陸訥也鬆了口氣,“沒事兒,那邊的事情他們自己都能搞定,我去不去關係不大。”
陸老太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陸老太住院兩天,陸訥忙得焦頭爛額,電影的事兒雖說人不過去了,但總不能真丟下不管,只能電話一通一通地打,還做了兩個電話採訪。這邊兒,兩個住院的人,都要人照顧,陸訥只能七樓九樓一趟一趟地跑。
檢查結果出來,陸老太雖說有點兒老年人的病症,但問題都不大,下午就辦理了出院手續。一回到家,陸老太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她就是個閒不下來的性格,一看屋裡幾天沒住人就積了一層灰,陸訥又不是個會居家過日子的,爲了找換洗的衣物用具,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跟被入室搶劫過似的,老太太就忍不住了動手收拾起來,陸訥一看就急了,連忙把人按沙發上,“陸老太我求你了,你這剛出院呢,坐着坐着,我來!”
陸老太挺不屑,“你能幹什麼,給我找雙襪子都不配對兒的。”
陸訥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不就這麼一次嘛,你還老提。你坐着,該怎麼做,你說,我做,這總行吧?”
陸老太勉強同意了。
陸訥先還捋着袖子揮着胳膊幹勁兒十足,陸老太就跟總司令似的發號施令,這個該放哪兒,那個該怎麼幹,時不時地還來巡視一下陸訥的工作。漸漸地,陸老太就不淡定了,“陸訥你先用溼布把櫃子擦了,回頭揚起來全是灰,什麼都白乾……”“哎,陸訥你怎麼疊衣服的,這打開來以後全是褶子,怎麼穿出去……”然後彷彿不經意地感嘆,“男人吶,身邊還是得有個女人,不然這日子怎麼過?”“過日子,得用心過,你以爲過日子就是吃飯睡覺吶?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你們年輕人吶,什麼都不懂……”
陸訥一聲不吭,悶頭幹活,權當聽不懂陸老太的話裡有話。那天后,老太太再沒提起蘇二的事兒,好像全不當有這回事兒似的,她不開口,陸訥也找不着機會跟她說,兩個人,都有點兒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僥倖心理。
到下午四點左右,房子總算收拾得差不多了。陸老太畢竟剛出院,這會兒躺在牀上睡着了,陸訥就趁機去了趟醫院。蘇二成天在醫院也是百無聊賴,當初發病的時候把人嚇得要死,這會兒緩過來了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嫌棄這個嫌棄那個,對醫院的護士評頭論足的,一副花花公子情場老手的腔調,非得陸訥把臉板下來了,才擺出不情不願的樣子。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陸老太的問題,蘇二是不敢提,陸訥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陸訥等蘇二乖乖吃了飯,才匆匆趕回家,一進屋子就聽見廚房菜刀剁砧板的聲音,咄咄咄咄,非常急促而有節奏。陸訥嚇了一跳,趕緊走進廚房,就看見陸老太在那邊兒剁白菜呢,兩把菜刀揮舞地跟專業廚師似的,卻讓陸訥有點兒心驚膽戰的感覺,問:“陸老太你幹嘛呢?”
陸老太頭也不回地說:“剁餡兒,包餃子。”
陸訥一皺眉,就想過去阻止老太太,“你說又不是過年過節的你怎麼想起包餃子來了,你能別折騰了嗎?”
陸老太把菜刀咄的一下狠狠剁在砧板上,刀刃都嵌進木頭砧板裡了,回頭殺氣騰騰地橫了陸訥一眼,說:“出去,別在這兒給我礙事。”
陸訥立馬不吭氣兒了,好多年了,陸老太沒露出這樣的表情。她有一毛病,就是心裡不痛快了,就喜歡做菜,做很多很多菜。
陸訥很沒骨氣地退出了廚房,走到客廳,感覺有點兒不對,半晌才發現掛客廳牆上的那掛毯不見了。那掛毯是蘇二第一次來的時候送的,老太太一直挺稀罕,陸訥走時,掛毯還好好的在那兒呢,如今牆上已經空蕩蕩的了,裸*露着舊房子的裂痕。陸訥第一反應是陸老太不會是一氣之下把掛毯扔垃圾桶去了吧?正想要不要去掀垃圾桶蓋兒,廚房裡的剁菜聲忽然消失了——
陸訥一回頭,就看見陸老太圍着圍裙,站在廚房門口,手裡還拿着菜刀,幽幽地看着陸訥,開口,問:“蘇先生什麼時候出院?”
陸訥心裡毛毛的,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回答,“明天吧。”
陸老太面無表情地回答,“那行,你把人請來家裡吃頓飯,我總要謝謝人家。”
陸訥覺得那場景、那光線、還有拿着菜刀面無表情語氣波瀾不驚的老太太,特別像一部恐怖片,讓他有奪命而逃的衝動,但他忍住了,而且還點頭了。於是陸老太又幽幽地轉回身,廚房裡繼續傳出剁菜聲,咄咄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