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看起來瘦了點,精神卻好了許多,沒有初見時那種不堪重負的憔悴感,總是不經意皺在一起的眉心也舒展開來,洋溢着真正屬於這個年紀的純淨和天真。她敏捷的穿過擁擠的人羣,手中端着盛放油條的盤子,清脆的聲線盪漾在嘈雜的房間裡,如同一條積雪融化而成的小溪,沿着孤絕奇峻的山峰,緩緩流入生機盎然的塵世。
那個苦苦掙扎卻只能默默流淚的女孩,那個衣衫襤褸卻不肯放棄尊嚴的女孩,那個平凡,柔弱,倔強,美麗又讓人心疼的女孩,在這一刻都蛻變成眼前這個面帶微笑,清秀靚麗的少女。
破繭幻化成蝶,是此時的謝言最佳的寫照
大嘴男招了招手:“這裡”
謝言答應一聲,快步走了過來,突然看到門口站着的溫諒等人,心頭一顫,腳步猛的停下,手中的盤子“嗖”的一滑,對着溫諒的身上飛了過來。
“啊?”謝言臉色有些發白,驚呼一聲,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心”
紀蘇幾乎下意識的擋在溫諒身前,同時閉上了眼準備迎接盤子的撞擊。不過以溫諒的身手,哪裡會讓紀蘇幫自己擋災攔禍,右手在她纖細的腰間輕輕一攬,腳步內扣輕旋,兩人的身子就對調了位置,左手閃電般探出,微一用力就將盤子牢牢的抓在手裡,連三根油條都沒有掉落。
劉致和剛纔還沒心沒肺的準備看好戲,這時立刻當起了牆頭草,鼓掌叫道:“好身手”
任毅也叫道:“好一式九陰白骨爪”
紀蘇卻再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大腦裡一片空白,整個身子彷彿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軟綿綿的癱倒在他的懷中。
這不是她跟溫諒第一次親密接觸,那個最讓她傷心欲絕的夜晚,她就曾衝動的從後面抱住過溫諒,體會過男孩雖不強壯卻足夠寬厚的後背傳遞來的溫暖。但從某種意義來說,這是兩人日漸熟悉後的第一次接觸,雖然是因爲意外,但已足以讓紀蘇剎那間陷入迷失。
“傻丫頭,這又傷不到我,別擔心”
溫諒的低語在耳邊響起,聽到那個略帶親密的稱呼,紀蘇驚喜的擡起了頭。少年的眼睛溫潤如玉,彷彿帶着濃濃的憐惜和淡淡的責怪,卻又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紀蘇紅脣微啓,身體都在無聲的顫抖,精緻的容顏仿若冬日初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你……你……”
不管平日裡紀蘇表現的再怎麼淡然自若,可她也明白,溫諒的身邊聚集着幾個無論樣貌性格都毫不遜色於她的女孩,甚至從關係熟絡度來講,她反而是跟溫諒最疏遠的那一個。
但她依然決定留在溫諒的身邊,等着那可能永遠無法實現的一天。也許一句小小的“傻丫頭”,不過是許瑤或寧小凝最基本的待遇,卻是相識以來,直至今日,溫諒對她的情義所做的最直接的一次迴應。
溫諒暗歎一聲,他本來別無他意,脫口而出的傻丫頭,不過是紀蘇方才的舉動讓他啼笑皆非。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一段共同度過的時光歷歷在目,以紀蘇在一中的人氣,不知是多少男孩的夢中情人,卻只爲了一個簡單至極的稱呼就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不能不讓他心有感觸。
等你們長大吧,認清了自己的心,定下了未來的路,再來回首審視曾經喜歡的那個人。
要知道,人這一生,愛情,其實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的重要
放開紀蘇,溫諒端着盤子放到大嘴男的桌上,然後走到謝言身前,微微一笑,道:“剛見面就給我來個下馬威,還在生氣呢?”
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一中的門口,正好趕上溫諒敲打白桓,遠遠站立的謝言只能看到一個對他有恩,一個卻有仇的少年在那裡談笑風生,以她對人間的險惡認知,肯定想到了別的地方。
溫諒也沒有太把這事放在心上,謝言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偶然遇到又偶然離開,都只是小小的插曲,無關緊要。但沒想到的是,御香苑的那次衝突,得罪林震的後果來得如此之迅疾,甚至直接影響了這次順義糧案的走向,也害的劉天來差點陰溝裡翻船。
這些雖然不能說是因謝言而起,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看今天這架勢,她又正好在青河打工,彷彿命中註定要糾纏在一起一樣。溫諒不是做事刻意的人,既然碰到了,那就是朋友,他雖然不愛宣揚爲了這個女孩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但能不背一些莫名其妙的黑鍋,也是好的
“沒……沒有,我怎麼會生你氣?”
聽到溫諒柔和的聲音,謝言從剛纔的呆滯中清醒過來,低垂着頭,雙手死死的扯着衣角。
“在這裡打工?老闆對你怎麼樣,要是剋扣工資的話告訴我,我幫你跟他們講道理……”溫諒兩世爲人,又在青州官場摸爬滾打了這麼久,對付謝言這種小姑娘簡直是高射怕打蚊子——大材小用,三言兩語就彷彿熟絡的不能再熟絡的朋友,渾然沒有一點的隔閡和見外。
謝言撲哧一笑,擡起頭看着溫諒,道:“不會了,雪姐人很好的,對我也……也很好”
溫諒點點頭,笑着指了指她的身後:“你先去忙吧,這麼多人等着填飽肚子,再耽誤一會我都要被他們吃了。還有,也別把老闆想的太好了,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能到店裡打工不知會拉來多少回頭客,剩餘價值就是這麼被壓榨出來的。”
謝言笑顏更盛,比起以前不知開心快樂了多少,她順從的往裡間走去,剛走開兩步又回頭道:“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那天是我對不起……”
看着女孩離開,溫諒纔想起身邊還站着另一個美女,不禁有些頭疼。一扭頭看到紀蘇睜着好奇寶寶似的眼睛,彷彿他不介紹一下對方的來龍去脈,就要用眼睫毛扎死他。
溫諒瞄了眼劉致和,道:“十九中的一個朋友,今年高三了,胖子也認識。”
劉致和皺眉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狀:“哦,那天咱們搞完白桓,碰到的美女就是她啊。好啊老大,你揹着我勾搭美眉?”
溫諒簡直想一把捏死這死胖子,低聲道:“她就是謝言”
“啊”這下輪到劉致和吃驚了,要說當時謝言的資料還是他搞來的,不過真人卻沒有見過,一時間沒有想到那方面去。知道謝言牽扯到許多事情,他也不再口無遮攔,義氣的幫溫諒圓了場子,道:“嗯,是我們朋友。”
紀蘇只是想看看溫諒是否願意介紹自己的朋友給她認識,卻沒有別的意思,大方的笑笑,道:“高三不是應該課業很緊麼,怎麼會來這裡打工?”
“她家裡有些困難……”
溫諒不好說太多謝言的事,點到即止,話裡話外就顯得有些猶豫。一邊正啃油條的大嘴男卻不幹了,忍不住插話道:“家裡困難怎麼了?她是我們高三的師姐,利用課前課後的時間在這裡打工賺錢養活自己,照我看比什麼都強何況成績也沒拉下,這次全市第一次大練習又是第一,人品又好,謝言就是我們十九中的驕傲”
溫諒笑道:“是是,受教了”
紀蘇聽的佩服不已,盯着來回奔跑的謝言,道:“她好厲害”心裡對這個漂亮的過分的女孩有了幾分敬重,這個時代家境困難的女孩有很多,但能像謝言一樣不以爲恥,大大方方的用自己的勞動來賺錢的女孩卻很少見。
紀蘇和孟珂家境都過得去,很難想象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會過的多麼艱難,溫諒無意給她普及這方面的知識,見有人離開騰出位置,忙招呼幾人過去坐下。
一人要了一杯豆漿,謝言很快送了過來,唯有溫諒的杯子已經插好了吸管,任毅叫道:“付一樣的錢,這待遇差別太大了吧?”
謝言除了面對溫諒總是放不開手腳,對付任毅卻沒有太大的壓力,輕聲笑道:“今天我請大家……”
“不用了,”紀蘇怎麼也不忍心讓女孩將微薄的收入用在這裡,道:“你也趕緊休息一下吧,我們過來考試反倒讓你忙碌了……”
劉致和調侃道:“你這話要讓老闆聽到,非吐血三升不可——開門做生意哪能怕客人多呢?”
謝言也笑了起來,認真的說:“沒關係,幾杯豆漿不會花太多錢,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
溫諒能體會到女孩的心情,端起豆漿喝了一口,笑道:“那謝謝你了大家都嚐嚐看,青河的豆漿可是第一流的哦。”
溫大叔恬不知恥的做起了廣告,謝言見溫諒接受了她的請客,脣角上翹,看上去開心極了。剛要說話聽到有人叫着要油條,忙歉意的笑了笑,轉身忙碌去了。
等店裡的人漸漸少了,溫諒讓紀蘇等人先回學校,準備下午的考試,自己卻留了下來。在操作間見到談雪,還沒來得及說話,談雪已經衝了過來,拉着溫諒的手,驚喜道:“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一旁正洗碗的謝言再一次呆掉了,傻傻的看着滿臉微笑的少年,腦海裡亂糟糟的,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