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澤臣離開接待室,上了停在外面的車子,接連抽了三根香菸,直到駕駛室裡煙霧瀰漫,幾乎看不清人影,纔打開窗戶遠遠的望了監獄一眼。
他知道,那個看似煙視媚行實則在濁世中苦苦掙扎的女子再不會回到明華,多年的情分看似還在,卻必然會隨着兩人不同的路隨風而散。從來都是無情人的穆澤臣,開着車晃盪在偌大的青州城中,心中突然浮上一股惆悵。
齊舒坐在下鋪的牀上,後背貼着冰涼的牆壁,絲絲冷意從衣服外面侵入身體,她微微蜷起腿,雙手抱着膝蓋,曾經讓人癡迷的容顏沒有了堆疊着名貴化妝品的妝容,可是卻無損她的麗色分毫,反而透着從不曾有過的清新和淡雅。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從進入這座監獄的那一天起,她的牽絆和留戀已經統統都拋下,小小的監舍囚禁了她的身體,卻給了她一直想要得到的自由。
從此,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從此,雲捲雲舒,漸行漸遠!
回到明華大廈,穆澤臣的情緒早恢復正常,多年來明刀暗箭,見慣了生離死別,哪怕是齊舒,也僅僅能影響他片刻而已。吳昊一直侯在總部沒敢離開,穆澤臣找他來只說了一句話:“去跟對方談,無論你用什麼手段,無論你用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把水庫拿回來。”
三天之內,吳昊幾乎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公的私的,明的暗的,市的省的,卻根本沒辦法聯繫上對方,人都找不到還談什麼談?吳昊心慌之下又去找馮局長,老馮這次倒沒有避而不見,可剛說兩句話,局長辦公室的房門被推開。幾個表情嚴肅的人大踏步的走了進來。一看來人的證件,老馮當時就垮了,人全靠一口氣撐着,氣一散什麼都沒了。紅潤的臉色變成死人的灰白,富態飽滿的額頭冒出層層疊疊的皺紋,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瞬間耷拉下來,彷彿精氣神被妖怪吸走了一樣,整個人看上去蒼老了十歲。
吳昊真的被嚇呆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紀委查案,他從來沒有想到失去權力或者說因爲權力而失去自由。會對一個總是意氣風發官威深重的人,造成這樣大的影響。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臨走的時候突然認真端詳起吳昊,跟領頭者低語了幾句,那個剛剛宣佈對馮局長雙規決定的男人走到了吳昊跟前,語調不輕不重,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道:“你是金盛公司的老闆吳昊?”
吳昊不知道爲什麼他會認得自己,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剛剛老馮的垮掉給了他太大的震撼,戰戰兢兢的道:“是,我是吳昊。你們……”
話沒說完,男人擺了擺手,道:“現在懷疑你跟一宗行賄案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
馮局長的下臺並沒有在青州掀起多大的波浪,可在明華內部卻讓許多人感到吃了一隻蒼蠅般噁心,比如顧時同,比如穆澤臣。
雖說經過穆澤臣上下打點,吳昊被放了出來,他收買馮局長的花銷也並沒有計入案中,而涉案本身更不值一提。但顧時同得知消息後的怒火。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憋屈,一步遲步步遲的無力,都讓穆澤臣陷入深深的煩躁之中。
他習慣性的又想起了齊舒,如果有她在,不僅水庫的承包權不會被外人拿下,也不會紀委都登門了還沒有得到馮局長出事的任何消息。更不會愚蠢的連累自家人都栽了進去。
拋開這些假如,沒有了齊舒,穆澤臣才知道經營好青州的方方面面,跟各種各樣的官場中人打交道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以前無往不利的關係網,卻連撈吳昊出來這點小事都變得阻力重重。
失去齊舒,明華何止是失去了一條手臂?
穆澤臣焦頭爛額之際,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跟許瑤一起跟蹤寧小凝。
寧小凝雖然性格冷淡,爲人桀驁,但她精通人情世故,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竟是比許瑤更加的適合辦公室生存。到青河不過一週,可小姑娘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很快就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歡,企劃部的康晟喜歡指點她業務,多年來的經驗心得幾乎毫不保留的傾囊相授,大有將小凝當成接班人培養的架勢。
而市場部的談雪因爲知道溫諒跟寧小凝的關係,更是有求必應,捨不得說半句拒絕的話,有時候出去做市場調研,寧小凝想要跟着,也都由她願意。
說來也巧,許瑤再過兩天要回關山過年,溫諒特地擠出時間陪她逛街,可在舟山路上看到了談雪寧小凝等人,正想要打招呼,被許瑤鬼鬼祟祟的制止了。
“先別喊,咱們偷偷瞧瞧小凝工作時的樣子好不好?”
溫諒做了個震驚的表情,道:“許瑤,我一直以爲很瞭解了你,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種偷窺的癖好……”
“廢話那麼多,你看不看?”
“好吧,不過我是爲了監督你才偷窺的,這一點一定要講清楚!”
於是兩人跟在談雪寧小凝等人後面,繞着周山路周邊的大街小巷轉了個圈,寧小凝跟談雪登門入戶,從街邊的商家到附近的居民小區,一家家一戶戶挨個拜訪,請人家填寫一份調差表格,然後送各種小禮物。有時候雙方相談甚歡,有時候吃了閉門羹,或被惡言相向,更有甚者在周山北路的一家景觀魚店,手腕上帶着金錶的大胖子老闆被寧小凝的美貌給迷住了,說了兩句輕薄的話。談雪氣的粉臉通紅,剛要跟大胖子理論,卻被寧小凝拉住了手,保持着面部的微笑直到走出了店面。
溫諒和許瑤站在街的對面,許瑤感嘆道:“我一直好奇她爲什麼非得來青河打工,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社會實踐……換做了我,做個兩三天還成,要真做足一個月,我絕對做不下去!”
“教練是有想法的人,雖然從沒聽她說起過,但我覺得很早以前她的心底應該就有了一個很遠大的目標,來青河打工,不過是她邁出的第一步而已。”
許瑤歪頭看着溫諒,道:“你很瞭解小凝嘛,我認識她這麼久,怎麼從來不知道這些?”
溫諒一窒,仰天打個哈哈,道:“旁觀者清啊,比如說看這條周山路,是在飛機上看的完整,還是我們站在這裡看的完整?同理,你們兩個太親近了,所以會有死角也不足爲奇。”
許瑤的眼神從他臉上移開,輕笑道:“我隨口一說,你不用解釋這麼多。”
然後不等溫諒回答,突然跳着揮揮手,道:“小凝,這裡,看這裡!”
寧小凝回過頭,看到許瑤明顯小吃了一驚,從人流中飛快的奔跑過來,道:“你們怎麼在這?”
許瑤嘻嘻一笑,道:“我說跟蹤你,你信不信?”
寧小凝直接無視她這句話,拉住她的手,頓覺入手冰涼,忙雙手合攏將她的手裹在掌心,責怪道:“這麼冷的天出來瞎跑什麼,看這小爪子凍的。”
溫諒在旁邊恬不知恥的伸出手,道:“教練,我也冷。”
要是沒有許瑤在,寧小凝不敢保證自己會怎樣,可既然許瑤在這裡,那答案肯定只有一個。
她瞪了溫諒一眼,道:“手放地上用腳踩十下,很暖和的你試試!”
溫諒撇撇嘴,許瑤遞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道:“也不是瞎跑了,我們出來檢查工作,說起工作,小凝同志,你乾的很不錯,剛纔我跟溫總商量了一下,決定這個月多發你一千塊獎金!
寧小凝聽到錢眼睛裡就冒小星星,智商瞬間降低,驚喜道:“真的啊?”
談雪也走了過來,剛好聽到許瑤最後一句話,笑道:“好啊,既然溫總開了口,這個月的獎金多發一千好了。”
“發獎金也不是不行,”溫諒摸着自己的手,顧影自憐的道:“可是手都凍僵了,怎麼從兜裡掏錢呢?”
許瑤本是信口一說,此刻見貌似有門,也顧不得矜持了,抓起寧小凝的手往溫諒手裡放,道:“快快,抓住他,抓一下一千塊,這生意划算!”
溫諒卻只是在開玩笑,沒想到許瑤爲了自己的維尼熊,真是連節操都不要了,一愣神的工夫,手心和寧小凝的手心碰到了一起。
四目相對,寧小凝睫毛微顫,猛的收回了手,動作迅捷的幾乎帶了許瑤一個趔趄。許瑤目的達到,得意洋洋的指着溫諒道:“你說的,一千塊!”
溫諒還能說什麼好,苦笑着搖搖頭,寧小凝強壓下心頭那劇烈的跳動,伸手去撓許瑤癢癢,道:“你個瘋丫頭,我讓你瘋……”
“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好小凝,看在一千塊的份上,饒了我吧。”
兩女嘻嘻哈哈的打鬧,溫諒面帶微笑,聲音突然低沉下來,道:“談姐,剛纔店裡怎麼回事,我看你很生氣的樣子”
“還不是那個店老闆,我們請他答幾個問題,你願意不願意都可以直說,可他陰陽怪氣的說小凝這麼漂亮的妹子幹這個委屈了,要是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還說什麼一個月給多少錢的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