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客廳的鬧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丁枚放下手中的針線,一件灰色的針織毛衣平鋪在她的腿上,只差兩個袖子就能完工。
今晚又不回來了?
丁枚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房門,睏乏的伸了伸懶腰。這段時間溫懷明忙碌的連家都沒回過,習慣了曾經清閒的日子,丁枚總覺的缺了點什麼。不過當她轉頭看到沙發上的溫諒時,嘴角就會露出溫和的笑意。
溫諒身上蓋着一條毛毯,躺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電視,丁枚瞄了一眼,又是晚間新聞,正在播什麼領導去什麼地方視察等等。她嘆了口氣,兒子這半年來長大了許多,也比過去懂事了,可心裡卻又不時會想起他以前小孩子般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還沒老呢哪來這麼多感慨?丁枚搖頭自嘲的笑了笑,拿起毛衣走到溫諒身邊,道:“起來,讓我比比看,要是小了的話還得改……小毛孩子,心眼沒長多少,個子到長的挺快!”
溫諒不知老媽哪裡來的火氣,陪笑道:“這不是您養的好嗎?隔壁範主任家那二胖子想長個子也得老天爺開眼吶……”
丁枚撲哧一笑,在溫諒腦門敲了一下:“就你嘴貧,人家範範纔多大點?況且胖也是有福氣的,我就想把你養的胖胖的,看着也能順眼一點!”
“別,千萬別,”溫諒坐起身,雙臂上舉,配合丁枚試衣服,道:“如今女孩子都喜歡肩寬腰細的男生,真要胖成那個樣子,將來怕是要打光棍了。”
丁枚一把扯住溫諒的耳朵,似笑非笑的道:“好啊,還不給我說實話,在學校有沒有早戀?”
“當然沒有了,”見丁枚有加重力道的趨勢,溫諒忙道:“有的話我肯定第一個向老媽彙報!”
丁枚鬆開了手,摸着溫諒的腦袋,笑眯眯道:“乖!”
說笑了一陣,丁枚看了看時間,都快十點半了,溫懷明怕是又回不來了,眼神中有些焦慮:“你爸也不知道整天在忙什麼,工作工作,哪有這麼多的工作要做?”
“你別操他的心了,剛升了官自然要好好表現,”溫諒聽出丁枚話裡的埋怨之意,得找個時間跟老爸談談這個事情,話題一轉,問道:“農機廠最近怎麼樣,張長慶有辦法沒?”
說起這個丁枚就沒了心思,收起桌上的針線盒,抱着毛衣往臥室走去:“老張也是在強撐,說不定明天廠子就要倒閉了,這年頭,誰說的準呢!我先去睡了,你爸不一定能回來,你也早點睡!”
過了不知多久,溫諒都快在沙發上睡着了,聽到門聲響起,一轉頭就看到溫懷明夾着公文包走了進來,風塵僕僕,眼神卻依然堅定有神,並沒有多少的疲憊。
“結束了?”
溫諒泡了杯濃茶遞了過去,溫懷明接過喝了一口,長長的舒了口氣:“結束了,不僅咱們的事結束了,有些人我看也快要結束了。”
移交過程十分順利,中紀委的人高度讚揚了青州市委市政府所做的工作,算得上皆大歡喜。送走來人,許復延又單獨和溫懷明談了許久,說起此案的種種,雖然沒有點透,可基本情況跟溫諒的猜測差不多。
溫諒身子前傾,低聲問道:“你覺得,許復延事先知不知情?”
溫懷明沉默片刻,凝視着兒子,道:“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不管他知不知情,對我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明白嗎?”
溫諒呆了一下,用手拍了拍額頭,笑道:“不錯,都結束了!”
第二天一早,溫懷明剛到辦公室不久,政研室的白薇推開門露出小腦袋,帶點雀斑的臉蛋紅撲撲的,不停喘着氣,明顯小跑了一段距離。
溫懷明一看是她,溫和的笑了笑:“小白啊,有什麼事嗎?進來說……”
溫懷明在政研室多年,混的並不得意,別說孟山水,就是小科員毛正永和李泉都能嗆他幾句,也就這個白薇對他從來都很尊重。如今仕途有了起色,卻不能忘了舊人。
白薇吐了吐舌頭,她也是推開門才發覺自己太冒失了,幸好是溫懷明,換了別的領導一頓罵是少不了的。
“溫主任,今天的江東日報您看了沒?”她一直叫溫主任叫順了嘴,一時半會改不過來,鄭啓航還特意訓斥過,溫懷明卻一笑置之,由得她去。
“嗯?”溫懷明看了看桌上,平日放報紙的地方還是空白,“委辦還沒送過來,怎麼了?”
白薇從背後拿出報紙,雙手攤開送了過來,大眼睛神采奕奕,毫不遮掩的佈滿了崇拜。溫懷明笑道:“怎麼了,搞的神神秘秘的……哦……”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省報頭版以三分之一的版面刊發的人物評論:《時代先鋒,反腐標兵——記青州市委副秘書長溫懷明》,旁邊配着一幅大型照片,碧天如洗,陽光四射,糧庫大門洞開,如山的垛架一眼看不到邊,一個人獨自站在門外,腳邊是一個破開的糧袋,堅毅的臉龐,偉岸的身軀,指尖的沙土紛紛而下,一股悲壯和鏗鏘撲面而來。
不得不說,唐葉的攝影技術在溫懷明的認知裡,屬於一流!
他心中震驚可想而知,臉上卻不露聲色,拿着報紙坐回椅子,輕笑道:“這照片都有點不像我了。”
白薇佩服極了,這纔是領導該有的風範,上了省報還這樣波瀾不驚,沉穩大度,別說政研室那幫子人,就是整個市委,也不見得能有幾個。
“……在擔任政研室副主任期間,通過細緻的調查研究,結合自己深厚的理論實踐經驗,多次獻言獻策,爲市委市政府的經濟決策提供了具體依據……”
“在成績面前,他戒驕戒躁,仍然堅持不懈進行理論研究工作……對宏觀經濟和微觀經濟的認知已經走在了時代的前列,尤其對國企改革的幾點意見更是深度契合黨中央、國務院的長遠發展規劃,極具戰略眼光……”
“……他廉潔奉公,嚴於律己,面對腐敗決不手軟,頂得住壓力,打的開局面,在青化廠案和順義糧案等重大經濟犯罪面前立場堅定,正氣凜然……”
“面對人民大衆,他是公僕,面對腐敗分子,他是利劍,他既是青州人民的驕傲,也是江東全省的驕傲,是我們廣大幹部的榜樣和標杆……”
一篇文章洋洋灑灑,有理有據,深情並茂,極易打動人心,溫懷明的目光落在署名上,本報記者唐葉——果然是她!
白薇一臉興奮,自然是爲了溫懷明能上省報而開心,可對溫懷明來說,這突如其來的褒揚,實不知是吉是兇。許復延肯定不知情,不然昨晚就應該跟自己交個底,他會怎麼看?而直接領導順義糧案的牛貴清又會怎麼看?
當務之急,不是在這裡想,而是立刻去見許復延,問一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溫懷明當機立斷,剛要起身,房門再次被推開,市委辦龔主任和其他幾個科室的主任蜂擁而入,看到白薇在,龔主任指着她笑道:“好啊小白,我特地把報紙扣下來,就是想親自來給溫秘書長報喜,你倒好,反而搶了個頭彩……”
白薇紅着臉跑了,幾個主任哈哈大笑,溫懷明在他們的恭賀聲中應酬了幾句,徑自去了書記辦公室。張放在外間,見到溫懷明低聲道:“正在裡面看報紙呢,還誇文章寫的好……”
官場內領導秘書是絕不能得罪的,秘密就在於此,某些時候一點小訊息就可以讓你受用不窮。溫懷明笑着點了點頭,緊了緊手中的報紙,走了進去。
溫諒一大早先去找了李勝利,問了問公司的進展如何,得知許多手續已經完備,寧夕的資金也已到位,溫諒繼續當起了甩手掌櫃,打包了幾分豆漿油條,跑步去了學校。
在校門口碰到了葉雨婷,溫諒緊走幾步趕到她身邊,笑道:“葉老師,昨天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兌現?”
“我答應你什麼事了?”
葉雨婷目不斜視,舉止端莊,冷冷道:“倒是你,溫諒同學,現在七點五十五分,其他同學都開始起立唱歌,你怎麼還在外面溜達?”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溫諒被氣了個半死:“好,算你狠!”一溜小跑奔向教學樓,葉雨婷哼了一聲,俏麗的臉蛋露出幾分得意的笑容。
課間休息的時候接到左雨溪的電話,知道了省報的報道,溫諒略一思索,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於培東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許復延這次出了這麼大的力,總得給點好處。不過許書記位高權重,前途遠大,自然不會要這個反腐鬥士的虛名,正好我老爸以前在於培東那裡掛過號,攤上這個好事,也算實至名歸!”
話雖說的淡定,可溫諒心裡卻一陣陣的激動!這一次可跟上次不同,上一次說白了,只是溫懷明一篇報告正好跟十四屆五中全會的主題相呼應,於培東又別有用心,所以才隨着學習全會精神的東風,名字刊在內部文件上紅了一陣。
而這一次,卻是在省報頭版亮相,名義是時代先鋒和反腐標兵,這兩個評價隨便拿一個出來,對官場中人來說都是實打實的硬通貨。以溫懷明的年紀,還不過一個小小的副秘書長,想要完成從正處到副廳,到正廳,乃至更高級別的跨越,走正常途徑慢慢熬肯定是不現實的,所以他要固望,也須養名!
此正天賜良機!
“知道了,不過這篇文章你要讀一下,據說出自一個美女記者之手……哦,對了,前幾日溫懷明在順義辦案時,這位記者也在,呵……”
左雨溪掛了電話,最後那聲笑聽在溫諒耳中總覺得怪怪的,他在合歡樹下站了一會,又打給了劉天來:“劉叔,前段時間有個記者在順義跟你們一起辦案?”
“啊,是有這麼個人,對,叫唐葉,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關係挺野……”
溫諒又隨口問了幾句別的,掛斷電話後想起昨晚丁枚的抱怨,眼神逐漸深邃起來。剛要轉身上嘍,有幾個同學從身邊經過,其中一個長髮女生神神秘秘的說道:“你們聽說沒,司老師最近沒來上課,其實不是生病,是跟老公在鬧離婚”
“真的假的?司老師人挺好,你別亂說!”一個短髮女生搖搖頭表示不信。
“當然真的,我阿姨在郵電局上班,說她們單位都傳開了,司老師老公在外面胡來……”
“哈,”一個高個男生笑道:“你們小女生就是太天真,司老師那麼漂亮,我就不信他老公還會找別的女人。要我說,真說不定是誰在外面胡來呢……”
另一個圓臉男生接道:“就是,說不定是誰呢。”
長髮女生將信將疑:“這……好像我阿姨單位也有人這樣說……”
“你們再胡說!”短髮女生跺了下腳,氣沖沖的離開了。
長髮女生委屈道:“我又沒說什麼,都是我阿姨說的……”
高個男生不屑道:“說說怎麼了,我說她,是誇她漂亮呢……哎喲,誰砸老子?”
他捂着後腦勺怒氣衝衝的轉過身,剛要發火,就看到溫諒站在面前,臉色平靜,語氣淡淡的道:“以後別說司老師的壞話,對老師,要尊重!”
高一的同學可以不認識校長,可以不認識段長,甚至可以不認識班主任,卻不能不認識溫諒和顧文遠,尤其前者,在這幾個月間實在留下了太多的八卦和傳聞。高個男吱吱唔唔的點了點頭,同其他幾個人快步遠去。溫諒嘆了口氣,雖然他已經做了很完善的安排,想要避免流言蜚語對司雅靜不利,可人心就是如此,哪怕他知道事情是怎樣的,卻還是會說一些污言穢語來滿足自己陰暗的心理。
今晚還是去找司雅靜談談,老師這份很沒前途的職業怕是幹不下去了,其實辭職也好,外面的世界很大,
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