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建軍依窗遠望的時候,一輛塗着公安字樣的麪包車低調的駛入看守所院內。大門口值班的吳管教翻了翻手頭的花名冊,不覺有些納悶,沒有新接收的名單啊,怎麼就送人過來了呢?
他披上大衣罵罵咧咧的走出屋子,卻見面包車連聲招呼都不打就一路不停的往裡面開去,頓時傻了眼,大喊着“停停”,大衣往地上一扔撒腿攆了過去。按照看守所的規矩,交接新人得先驗明正身,大門邊上劃有一道白線,犯人站在白線內,詢問姓名年紀性別籍貫等等,確認無誤,才能領到樓裡做進一步的安排。
追出沒幾步,馬一鳴馬副所長從辦公樓裡走了出來,對他遠遠的揮了揮手,吳管教在所裡混了一二十年,哪還不知這是來了關係戶,能讓馬一鳴出面迎接,來頭肯定不小。他收束自己的好奇心,打個哈哈掉頭離開。
馬一鳴站在臺階下,眉頭不經意的皺成一團。憑心講他並不願意接這個差事,可今天一早曾銀泉曾大所長找他談話,說是上面安排下來的政治任務,由他這個主管政工的副所長出面安排最合適不過。馬一鳴也不是傻子,知道範恆安的案子水有多深,但曾銀泉搬出了林震,他實在沒膽子拒絕。
林震上臺之後,先是把劉天來的心腹、前所長喬健排擠出看守所,抽到局裡當了個屁權力沒有的調度室主任,又提拔跟喬健不對路的曾銀泉做了新所長。可曾銀泉威望資歷都不夠,工作能力更是不能跟喬健相提並論,爲人又心胸狹窄,上任這纔多久就打擊異己,任人唯親,搞的所里人心惶惶。抱着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的想法,許多人開始消極怠工,對犯人的管理鬆懈了不知多少倍,又趕上冬季年尾,每天送來的新犯人逐日遞增,但凡有幾分心眼的人都明白,這樣下去必然要出亂子,都樂的袖手旁觀,等着看曾銀泉的笑話。
馬一鳴雖然不是看笑話的那羣人之一,但明哲保身的心思卻一般無二,今晚被強拖着下了水,打定主意只在生活上做一些照顧,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就是想管,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資格。
車門打開,先是兩個公安跳了下來,然後一箇中年男人從後排彎腰下車,擡頭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對馬一鳴笑道:“馬所長是吧,今後還得靠你多多關照,範某感激不盡。”
馬一鳴級別不夠,以前從沒跟範恆安打過交道,見他其貌不揚,笑起來更像一個鄉鎮企業家,而不是曾經在青州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可他絕沒有一點輕視之意,能從這樣的大案中保住一條命,誰要是真的以貌取人,只能說是個白癡!
“範老闆客氣了,這邊走,咱們先把手續辦一下。”
馬一鳴謹慎的保持着距離,引着範恆安往樓上走去。範恆安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道:“聽說進來得先脫光衣服驗身,我這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吶……”
馬一鳴笑道:“那只是爲了防止有些犯人夾帶違禁品,範老闆自然不用……這邊請……”
一番忙碌過後,範恆安被安排進了207,這是過渡號,條件是所裡最好,只關了兩個短期拘留的人,不虞會出什麼亂子。簡單收拾了一下牀鋪,範恆安靠着牆坐了下來,這段時間的驚心動魄,生死一瞬又開始在腦海裡來回的閃現。
今晚,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馬一鳴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接過後聽到曾銀泉的聲音,還隱約有低沉的音樂和女人的嬌笑:
“老馬,事情安排的怎麼樣?”
“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馬一鳴話剛說完,就聽到話筒那一邊傳來林震的問話,曾銀泉唯唯諾諾的嗯啊了兩句,道:“老馬,林局讓你過來一起喝杯酒,蒲公英,知道地方吧?”
馬一鳴實在不想去,斟酌下措詞,道:“曾所,剛接到電話,今晚可能還得收幾個人,就我一個在值班,真的走不開,您跟林局解釋一下……”
“也行,那你看好家。對了,範那邊一定要用點心,明白嗎?”
掛了電話,馬一鳴在辦公室走來走去,末了長嘆一口氣,頗感無可奈何。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四日,星期一,宜嫁娶,訂盟,祭祀;忌伐木,安葬,行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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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欲雨!
早上七點,溫諒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跑步,而是坐在客廳裡等溫懷明起牀。老溫昨夜回來的晚,兩人沒來得及說話,過來十幾分鍾,溫懷明從臥房走了出來,一眼看到沙發上的溫諒,愣了一下,問道:“怎麼還沒上學?昨天在市委開會還接到你們班主任的電話,要我督促你今天必須到學校去,我可是答應人家了,你別給我添亂!”
“我也不想添亂啊,”溫諒笑了笑,心裡暗道:可有些時候,不添亂是不成的!
“爸,今天青投正式掛牌,你也不打算舉辦一個儀式,大肆操辦一下?”
青州投資公司的籌備工作困難重重,先是人員問題,因爲要從市直各局委抽調,都以爲要從事業編轉到企業,牴觸情緒很大。市裡做了多次工作,最後還下文件解釋說此次調動僅爲借調,編制保留,工資另算,這纔得到解決。然後是名分問題,因爲這是初次以企業形式來解決國企改革困局,沒有借鑑,沒有參考,究竟是獨立出來自成一體,還是用市委市政府的名義,最後考慮到實際國情,還是決定將青投掛靠到財政局名下……凡此種種,許多想到的,沒想到的問題都一時間冒了出來,溫懷明充分展示了領導才能,協調各部門通力合作,見招拆招,終於趕上十二月初掛牌成立。
“操辦就不必了,現在多少人等着看戲呢,低調一點,受到的攻訐才能少一點。等以後做出成績,再熱鬧一番也來得及!”
“不操辦,可就沒人送禮嘍!”
政府其實跟企業一樣,但凡成立新機構新部門,其他各部門多少都得意思意思,溫諒微笑道:“要不我送您一個助助聲勢?”
溫懷明當他說笑,沉着臉道:“今天乖乖去上學,別讓葉老師再來教訓我,就是給我最大的禮物了。”
等溫懷明離開,溫諒正準備去上學,突然接到左雨溪的電話,電話裡能聽出她的心情有些激盪。溫諒連忙打車趕了過去,進門後看到左雨溪穿着白色的睡衣,雙手抱懷站在半拉開的窗簾邊,背影消瘦而孤單,連溫諒進來都沒有回頭。
溫諒輕輕走了過去,攬着她的腰身,臉頰貼在耳側,低聲道:“心情不好?”
左雨溪歪了歪頭,和溫諒的臉龐緊緊貼在一起,好一會才道:“剛接到靈陽那邊的電話,周遠庭想見我!”
“嗯?”
周遠庭跟範恆安不同,身爲領導幹部,他要異地審判,日後也要在異地服刑。溫諒微吃了一驚,將她身子轉了過來,看着那雙滿是倉惶的星眸,心口突的一疼,道:“沒事的,別擔心!”
左雨溪低垂着頭,投入溫諒的懷中,喃喃道:“你覺得呢?”
溫諒想了想,道:“去見見也好,到了今日,當初那件事周遠庭事先究竟知不知情,也該有個答案了。”
等了半響,懷中伊人才點了點頭,又揚起俏臉,帶點哀求的神色,道:“你陪我去吧……”
面對左雨溪這樣的女子,溫大叔不信世上還有人能拒絕她的要求,自然一口應承下來,卻忘了去跟葉雨婷請假。
這次左雨溪又換了一輛比較低調的豐田,溫諒對她換車堪比換衣的手段早已麻木,問都懶得問一句,徑自上車。兩人走國道繞了遠,直直行駛四個小時,抵達靈陽時已近中午十二點。雖然前世已經多次來過這個以美麗著稱的城市,可這輩子第一次目睹那一條條幹淨的街道,澄碧的天空,綠化加美化齊備的市容,還是禁不住要吐槽人比人氣死人,青州並不算差,可跟靈陽一比,是丫鬟和小姐的區別啊!
左雨溪要先去見一見左敬,徵詢溫諒的意見,要不要同去。溫諒考慮到自己手中的籌碼太小,跟左敬的地位天壤之別,驟然見面非但無益,一言不慎反而得不償失。而溫懷明在青州的仕途還不到頂點,尚不需尋找許復延之外的借力。拋開這兩點因素,溫諒實在沒有理由去見左敬,難不成還真跟他談一談有關左雨溪的愛情問題?
溫諒決定不去,左雨溪其實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固然打定主意跟溫諒在一起,可實在沒有準備好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這樣倉促的見面。在市區一家四星級賓館開了房,左雨溪獨自離開,一直到了下午六點,她纔回來,見到溫諒勉強一笑,道:“安排好了,等下就去見周遠庭。不過,周遠庭只肯見我一個人……你不能跟我去了……”
這在溫諒的意料之中,他握住左雨溪冰冷的小手,道:“別擔心,我一直都在!”
站在窗邊目送左雨溪的車子遠去,溫諒的手機適時響起,劉天來壓低嗓音道:“溫少,林震已經去了看守所……”
窗外枯樹吱呀作響,有風吹過,血色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