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溫諒聽完紀政的話,兩人間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紀政在說起如何將何曉波逼迫的生不如死的時候表現的一直很平靜,但正是這種平靜才讓人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冰涼和懼意。
何曉波固然該死,但罪不及家人,尤其這樣一搞,不僅何曉波身敗名裂,連他老婆今後也無法在青州生存,孩子呢,又如何擡得起頭?
當然,所謂高尚,與溫諒的人生無關,他當初也利用過趙建軍的老婆孩子,沒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鄙視紀政。可他跟紀政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區別就在於溫諒是別無選擇,也沒打算真的傷害對方,而紀政在對付何曉波這件事上明明有許多更靠譜的辦法可以達到報復的目的,但最終選擇的,卻是最狠毒的一種。
這樣一個人,就彷彿一條冬眠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就會露出猩紅的蛇信和陰冷的毒牙!
而蛇,在百科中歸類於脊索門爬行綱有鱗目,屬冷血動物,它沒有朋友,也沒有主人!
溫諒眼簾低垂,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隱約能聽到噠噠的聲音。紀政的心跟着溫諒的手指上下起伏,砰砰直響——對剛嘗試過權力滋味的人來說,最怕的當然是失去權力,而對面的這個少年,一言可決前程,一語可定進退,他焉能不緊張的要死?
爲了一己私仇,闖下這麼大的禍,紀政的心情並不如他臉上看起來那麼平靜,他又等了片刻,始終不見溫諒開口,實在受不了空氣壓抑的氣氛,鼓起勇氣低聲道:“溫少,我知道這樣做有點衝動,可能在你看來也太過狠毒。但不如此消不了我心頭之恨。何曉波如何對我,我都能忍了,可那樣欺辱蘇芮,我就要他家破人亡!”
溫諒心中冷笑。紀政是這樣爲了妻子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嗎,也許是的,也許不是,他看似慷慨激昂,也許是知道自己不會喜歡敢做不敢當的孬種而刻意擺出來的一種姿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事件之後,這個人還能不能用?
溫諒還沒有下定決心,紀政這樣不顧大局,確實讓他十分的惱火,不過彼此之間也算頗有淵源,又有當初並肩作戰的情誼,要棄子怕也有些不忍。
“那些照片呢?”
紀政見溫諒終於開了口,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急忙道:“照片還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裡鎖着,沒人知道”
溫諒沉吟一下,道:“現在的情況。你有什麼主意?說吧,都什麼時候了,別畏首畏尾,有什麼說什麼!”
紀政湊到溫諒跟前,低聲道:“我馬上把照片毀了,再讓秦勇嘴巴牢靠點,就說何曉波是因爲被組織調查心生不滿,纔要找我同歸於盡……”
不得不說,由於紀政長期處於的層面比較靠下,對上面的鬥爭法則瞭解不深。所以這番言辭聽上去顯得十分的天真。事情要這麼好辦,溫諒至於生這麼大氣?
要是溫懷明和劉天來真按照這個說法彙報上去,許復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紀政同何曉波的恩怨又不是國安局的秘密檔案,知道的人不知有多少,隨便誰在他面前嚼下舌根。立刻就明白組織爲什麼早不調查晚不調查,偏偏這個時候來查何的賬。
公報私仇釀成慘劇,打擊報復一死一傷,這跟起初的報告完全是兩層意思,許復延會怎麼看紀政,又會怎麼想溫懷明?
溫諒當然不會跟紀政說這些,話題一轉,道:“秦勇跟劉夢的事呢,你就這麼確定沒有人知道,廠裡也沒什麼傳聞?”
要說90年代最流行的莫過於桃色八卦,尤其在國企這樣閒人多的單位,更是紙包不住火,一點就着,溫諒不信就沒有一點風聲。
紀政猶豫了一下,道:“昨晚之前何曉波肯定是不知道的……”
這不是廢話嗎,每一個老婆偷人的漢子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好伐?溫諒氣急反笑,道:“那就是說,廠裡是有傳聞的了?何曉波一死,不出一天這傳聞就會鬧的沸沸揚揚,到時候傳到許復延耳朵裡,你說會怎麼樣?”
紀政呆了一下,他確實沒想到這一層,不過他心思電轉,眼中異芒閃爍,道:“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正好讓秦勇把過錯給擔了,讓他承認自己跟劉夢偷情,然後被何曉波發現這才一大早去找他理論,推搡過程引發了身上綁的雷管,這樣將矛盾轉嫁一下,我最多隻用負一個領導責任……”
溫諒靜靜的聽着,紀政越說越覺得這樣天衣無縫,比起剛纔那招高明多了,興奮道:“秦勇現在還是合同工,關係還沒從原廠轉過來,也不怕開除公職什麼的處罰,況且男歡女愛這些事頂多算是作風問題,拘留兩天了事,等他出來我再幫他安排到別的地方工作,絕不虧待他就是了……溫少,你看怎麼樣?”
溫諒看着這個爲了一己之私,什麼都可以放棄的男人,淡淡一笑,道:“不錯,你這個主意挺好!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青州畢竟是許復延在當家,誰也保不準他會怎麼處理此事,我現在去市委,你先回家等消息吧,蘇阿姨應該都等急了。”
紀政自以爲找到了一條擺脫困境的路,卻不知道,正是這條路將自己推到了絕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溫諒本想敲打紀政一下,然後告訴他這個道理,青化廠的位置可能保不住了,可離開了青化廠,天地之大,還有更廣闊的舞臺在等着他,所以不必計較一時得失,不必在意一朝進退。
真要事有不諧,對紀政下一步的安排,溫諒心裡早有了成算,可當聽到他恬不知恥的說出這番話來,立刻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紀政也許是蛇,但溫諒絕不是愚蠢的農夫!
等紀政離開,溫諒看着眼前美味可口的雞鴨和樂,卻沒有一丁點的胃口,老闆娘走了過來,打趣道:“怎麼了大兄弟,我這飯就那麼難吃,看你臉色這叫個難看……”
溫諒摸了二十塊錢放到桌上,站起身笑道:“你要是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就會明白我能有現在的臉色,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
老闆娘笑的嬌軀亂顫,緊身黑色毛衣包裹的兩團秀乳跟着抖動,道:“我又不是孫猴子能鑽到你肚子裡,怎麼能知道你想什麼呢?”
“照你這麼說,每個男人都是孫猴子嘍!”
溫諒哈哈一笑,轉身揚長而去。
“喂,說了我請客的,你的錢,”老闆娘拿着桌上的錢追了出去,卻沒看到人影,站在門口愣了好久,突然明白過來溫諒最後一句話裡的意思,呸了一下,臉蛋有點紅暈浮現。
下午五點,劉天來向市委做了案件初步調查報告,以紀政、秦勇及青化廠有關人員的口供爲主要依據,包括紀政與何曉波的恩怨,秦勇與劉夢的傳聞,都一一據實做了彙報,許復延大怒,當場宣佈免去青化廠廠長紀政的一切職務,責令公安、紀檢部門介入,從嚴從快徹查此案。
當這個消息從市委傳開的時候,溫諒正在機場送別,朱子萱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氣沖沖的第一個進了通道,甚至連寧夕也不等了。雷方搖頭笑道:“兄弟,你這次可把子萱給得罪狠了。”
溫諒苦笑道:“我本來想着今天帶朱小姐去普方寺吃齋飯,可沒想到出了點突發事故,實在是脫不開身。雷哥一定要替我美言幾句,免得朱小姐回京之後扎我的小人……”
雷方仰頭大笑,道:“我敢說你這話要傳到子萱耳朵裡,她就算沒這個想法,也要真的扎你小人了。”
又說了幾句保重的話,雷方追着朱子萱去了,度娘慢慢走過來對溫諒鞠了一躬,眼眶有點紅紅的,低聲道:“溫少,能不能拜託您一件事?”
溫諒笑道:“就是你不說我也準備問,你的那位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有時間我幫你照看他一下,要真是個人才,說不定還可以合作。”
度娘知道溫諒說合作就是要提攜他的意思,胸口漲滿了感激之情,道:“他叫丁慶春,雲水縣人……”
溫諒點點頭,道:“我記下了,你安心上京,至於以後如何,還是看緣分吧。”
度娘默然點頭,再一次轉身看了看機場外的景緻,雖然荒涼依舊,卻有幾分不捨,幾分依戀。
從來白髮斷腸客,都是離鄉背井人。
寧夕看着溫諒,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一雙明媚如月的黑眸情深似海,無聲已勝過千言萬語。
“怎麼沒戴墨鏡?”
寧夕嫣然一笑,道:“不害怕光,自然就不用戴了,”她近前一步,嘴巴湊到溫諒耳邊,道:“你在青州乖乖的,要再敢四處招惹妹子,小心我咔嚓一下……明白了嗎?”
纖細的手指做了個剪刀的形狀,還俏皮的剪了兩下,溫諒雙腿一緊,正色道:“我這樣的正人君子,從來不招惹妹子的,你放心吧。”
寧夕退開身子,眼睛已隱有潮意,拉起度孃的手就要離開,溫諒知她心中難過,忍不住叫道:“寧夕……”
“以後叫我小衣,爺爺賜名之前,我的名字叫寧小衣。”
(今晚不用睡了,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