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踏進楚宮的那一剎那, 她環顧着四周的雕花龍柱,她對自己說,從此以後, 無論遇到什麼事情, 我都不會再離開這裡。
因爲這一切, 本來就是我的。
是自己太傻, 居然想着拋棄這些, 和楚嵐去追尋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快樂,她早就應該知道,自從她還魂重生那一刻起, 快樂這兩個字,就再也不屬於她了。
寬大衣袖中的手指微微彎曲, 想到昨夜, 她有片刻失神, 但只是片刻,片刻後, 她挺直了身子,一步步邁進這個華麗卻令人窒息的楚宮。
她在太極殿跪了很久,最後夜幕落下時,楚桓終於見她了。
楚桓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你和裴媛出宮的事, 必須給朕一個解釋。”
清安垂首:“臣妾, 是爲了皇上出宮的。”
“爲了朕?”楚桓失笑。
“因爲裴媛告訴臣妾一個秘密, 一個讓臣妾無法不出宮的秘密。”
“哦?什麼秘密?”
“關於皇上子嗣稀少的秘密。”清安擡起頭, 目光澄澈:“裴媛告訴臣妾, 那是因爲,賢妃娘娘給皇上下了雷公藤, 雷公藤,是可以讓男子不育的。”
楚桓手漸漸抓緊桌角,他慢慢起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臣妾知道。”清安道:“臣妾聽到時,和皇上一個反應,但是裴媛說,她有證人,臣妾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是比天還要大的事,弄清楚之前,不宜告訴皇上,所以臣妾跟裴媛出宮,去見她所謂的證人,但沒想到,被夏侯軒所擄。”
楚桓聲音比冬日的寒冰還要冷:“那雷公藤的事情,是真,還是假?”
“臣妾不知道。”清安道:“臣妾出了宮之後,就掉入夏侯軒的陷阱,雷公藤一事真假,臣妾並不知道,只是當日裴媛所說,時間細節,都讓臣妾驚惶不已。”
清安細細地將裴媛當日如何用雷公藤誘她的事情說了個明白,當然省略了她跟隨裴媛出宮的目的,其實是爲了扳倒賢妃。楚桓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陰沉,清安知道,他已經對賢妃和傅懷胥起了疑心。
只是事情已經過了十年,要查,也可能無從查起,更何況賢妃和傅懷胥二人老奸巨猾,證據可能都已經銷燬了,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楚桓起疑了,那賢妃,就再也不是他眼中賢惠膽小的賢妃了。
當日裴媛誘她出宮,她並不認爲是夏侯軒一人所爲,姑且不說雷公藤的事情太過詳盡,就說如若裴媛沒有說謊,她是被人以喆兒性命所要挾的,那夏侯軒一個逃亡之人,如何擄了喆兒的?但如果一手遮天的權相傅懷胥幫他,那就易如反掌了。
夏侯軒要的,不過是她和楚桓的命,而傅家兄妹要的,卻是這錦繡江山。
傅秋琰一定篤定,她樑清安沒有辦法活着回來,所以才用雷公藤的事情誘她,但是她樑清安偏偏沒有如她所願,活着回來了,接下來,就該輪到她樑清安,以雷公藤的事情,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縱然這事情是假,但是楚桓的心中,已經埋下一根淬毒的刺了,這根刺,隨着傅家兄妹權勢愈盛,會越長越大。
楚桓慢慢走下臺階,走到跪着的清安面前,他擡起她的臉,她相貌清麗甚芙蕖,眼眸澄澈地看着他,眼角下一顆小小的淚痣,在燭光下若隱若現,楚桓緩緩道:“雷公藤的事情,朕會查,但是有人說,你和臨淵王,在祁國,過從甚密呢。”
清安伏在地上:“臣妾與臨淵王殿下,清清白白,臣妾敢指天立誓,若與臨淵王殿下有一絲苟且,定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她這誓發得怨毒,楚桓倒驚了一下,他負手皺眉,清安眼見他似有一絲鬆動,於是叩首道:“皇上如果還不信的話,就請賜臣妾一死。”她低頭一字一句道:“讓臣妾去九泉之下陪洛皇后去……昔日洛皇后,也是……”
她咬了咬脣,眼淚溢了下來,然後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楚桓卻不自主地握緊了拳頭,他想起了當日他懷疑洛容瑾和楚桓有染,讓洛容瑾難產而死,最後留下一封絕情信,寫着黃泉之下,生生世世,永不見君”的怨恨之語,這件事,只要一想起來,就是徹骨之痛,那痛入了骨髓,讓他永世無法安寧。
他呼吸漸漸粗重起來:“別提洛皇后!退下!”
清安心知這一關,她是險過了,她叩了叩首:“臣妾告退。”
她踏出太極殿大門時,覺得恍如隔世,楚桓心疑的兩件事,一件她擅自出宮,一件她和楚嵐的事,稍微應對不甚,就會血濺當場,還好,第一件事,她以一件更大的雷公藤的事來掩蓋住,另一件,她則提起了洛容瑾,這個楚桓心中永遠的痛。
她嘴角彎起,這一關,我過了。
她走出太極殿時,綺雪和如許早已等候在外面,她們從她進宮起,就在太極殿外守着她,綺雪將一件純白大麾披在清安身上,她含淚道:“娘娘回來就好了。”
“放心。”清安回頭看了看太極殿,道:“我不會走了。”
她們一行人離開太極殿時,見到總管太監嚴順匆匆出來,迎接一個下輦的妃嬪,清安遠遠地看着那個妃嬪的側臉,她道:“皇上召見了誰?”
綺雪墊着腳尖張望了一會,支吾道:“是……燕才人。”
“燕才人?”
“燕子妤,已經被封爲才人了。”
“燕子妤……”清安看着子妤身穿華麗宮服的背影:“看來我走的這三個月,有人也沒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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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綺雪說,這三個月裡,皇上有一次酒醉,把燕子妤當成了已故的洛皇后,臨幸了她,於是,燕子妤就變成了燕才人。
清安冷笑,子妤一心想往上爬,她刻意學洛容瑾的一言一行,不就是爲了這一天嗎?楚桓的酒醉認錯人,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誰也不知道。
綺雪還說,蕭璃已經越來越得寵了,並從蘭嬪晉升爲了蘭妃,成爲了四妃之一,皇上簡直是離不開她了,關於這一點,綺雪也很疑惑。
清安也不知所以,按理說,雖然蕭璃酷似洛容瑾,但是有云朗那事,她也沒理由能這般得寵,到達寵冠後宮的地步,連子妤這個皇后故人都比不上她。清安沉吟一會,決定對這事按下不表,反正蕭璃很快會來看望她,她應該自己會說清楚的。
果然她纔剛回行雲閣,還沒過一會,就迎來了蕭璃。
只是蕭璃還沒踏進行雲閣,嚴順就派人來通知她,皇上讓蕭璃去侍寢。
清安困惑不已,子妤不是去了嗎,怎麼楚桓還讓蕭璃去?嚴順吞吞吐吐:“皇上已經讓燕才人回去了。”
蕭璃點頭,她回頭對清安說:“等我得閒了,再來拜見恭妃姐姐。”
她走後,綺雪大惑不解:“這皇上,怎麼讓燕才人回去了呢?這多難堪啊?”
清安想了下,微笑道:“我看,是皇上想起了洛皇后,心中鬱結之氣難解,所以先召燕才人去侍寢,但是,類人難類骨,這宮中,論氣質風骨,還是蕭璃最像洛皇后。”
綺雪不由道:“那子妤,也挺可憐的。”
“求仁得仁,何況,她還有一個最大的籌碼。”清安慢慢道:“那就是太子。”
前世無論燕子妤是宮女,還是才人,乃至貴妃,太子楚景雲對她的依賴,就是她盛寵不衰的最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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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綺雪幫清安身上傷痕上了藥,她眼眶溼潤:“這傷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消。”
“消不消,我已無所謂了。”清安道:“此次被裴媛所害,能留條命就不錯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女兒家,留點傷疤,終究是不好的。”綺雪咬牙恨恨道:“這裴媛,明明是樑國遺族,卻幫外人來害娘娘。”
“夏侯軒用喆兒性命威脅,我和喆兒之間,她自然選擇喆兒。”清安想起身首分離的侄兒,不由眼神黯淡:“只可憐了喆兒。”
“娘娘也不想的。”綺雪寬慰清安道:“只希望小靖川王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吧。”
“覆巢之下無完卵,亡國之奴,就是這般戰戰兢兢,時刻都有身首分離之禍。”清安嘆道:“只是喆兒是被我害死的,我終究,良心難安。”
“娘娘若真去了夏侯軒陣營,只會徒勞丟了性命,小靖川王……”綺雪嘆了一口氣:“依皇上那多疑的性子,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所以娘娘也不要太過自責了。”
清安點點頭:“皇上已經懷疑我和臨淵王了,說不定他在懷疑我們相互勾結篡位,我雖然在皇上那撿了一條命,但要回復出宮前的信任,也有點難度。”
綺雪憂心忡忡:“那娘娘該怎麼辦?”
“臨淵王很快就要辭官回臨淵了。”清安不置可否:“這會消除皇上部分疑心,至於另外一部分,來日方長。”
她忽然一笑:“我相信,在這後宮,皇上不僅僅需要一個洛皇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