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五年七月, 帝黨和相黨之間表面上還是一團和氣,但實則波濤洶涌,宮內也分成兩派, 一是賢妃一黨, 一是淑妃一黨, 兩黨之間維持着一種微妙又互斥的和諧, 而頗受聖寵的燕才人則獨立於兩黨之外, 和她的前主人洛皇后一樣淡然無爭,如梅如菊,自成第三種勢力。
只是這一切都和楚嵐沒什麼關係, 他遠在臨淵,過着平淡靜謐的生活。他將傷心欲絕的葉無瑕也帶回了臨淵, 葉無瑕整天無精打采, 他就讓靈雀天天陪着她, 並專門請了幾個祁國的廚師,爲葉無瑕做祁國口味的菜, 以緩解她思鄉之情。
葉無瑕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哭了十幾日,恨了十幾日,纔在靈雀的開導下,開始覺得好像的確不太值得, 在祁國短暫的相處中, 赫連宗焱也沒有對她很好, 而是她剃頭擔子一頭熱, 就連騙她將尉遲貴妃帶出宮這麼大的事, 也換不回她在他心中的一點位置。赫連宗焱的心中,早就有另外一個女人了, 他從來沒喜歡過她葉無瑕分毫,既然赫連宗焱心中一點都沒有她,那她何必還作踐自己呢?赫連宗焱又不會心疼。也許她認爲的愛情,不過是懷春少女對少年英雄的一種仰慕之情,當傷了心想通了之後,也就煙消雲散了。
當葉無瑕決定君既無情我便休時,她就不再心心念念着要離開楚國了,也不再心心念念去找赫連宗焱,而是選擇安安心心呆在楚國,她身爲王妃,臨淵王府的一切事宜本應該由她掌管,但她最討厭這些世俗事務,一看到賬冊的事情就頭大,她寧願和靈雀靈錚呆在一起,騎馬射箭,比武鬥劍。
只是王府裡忠心耿耿的周總管並不這麼想,周總管已經五十多了,她心心念念着要教會葉無瑕各種事宜,好讓她當得起臨淵王妃這個稱號,到最後,葉無瑕恨不得看到她就躲。
這日葉無瑕沒有躲過,周總管又拿着賬冊教葉無瑕,她道:“六月份收銀一千兩,支銀一千兩百兩,其中下人工錢兩百兩,馬料兩百兩,菜錢六百兩零四百文……”
葉無瑕聽得昏昏欲睡,她打着瞌睡,周總管咳嗽兩聲,搖醒了她:“公主,您在聽嗎?”
“我在聽啊!”葉無瑕趕忙道。
周總管苦着臉:“那您說剛剛小人說了什麼?”
“你說……你說……”葉無瑕趕忙道:“你說得太多了,我忘了……”
“咳咳,公主,您是這座王府的女主人,理應該學會打理王府事務的,尤其是這些銀錢,你都應該瞭解瞭解……”
又來了,葉無瑕趕緊打斷她:“我真聽了,你剛剛說六月份支銀多少來着?”
“一千兩百兩。”
“怎麼比收銀還多啊?這樣我們臨淵王府不是還欠錢麼?”
“我們臨淵王府一向支銀比收銀多。”
“爲什麼啊?”葉無瑕好奇問道。
“因爲殿下宅心仁厚,對於很多貧困的佃戶,都免了他們的佃銀,這樣下去,收銀就越來越少,平日王府的支出,都是靠殿下的俸銀和皇上的賞賜支撐,還好皇上賞賜豐厚,因此咱們王府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
葉無瑕若有所思:“殿下他,對佃戶都這麼好啊?”
一說到楚嵐,周總管立刻驕傲起來:“當然,殿下是天底下最仁慈、最賢德的王爺,馬廄裡管馬的小廝孃親病了,無錢醫治,殿下知道後,就立刻找這臨淵城最好的大夫給他孃親醫治,更別提前年臨淵大旱,殿下帶頭捐了三千兩銀子買糧食,幫百姓度過難關,我敢說這臨淵王府,包括這臨淵城,所有的下人,所有的百姓,都是真心愛戴殿下的。”
葉無瑕不由點頭道:“嗯,做人做到他這種程度,也算是挺成功的。”
周總管滔滔不絕:“不止王府,也不止臨淵,這楚國,誰說到臨淵王殿下,不是讚一聲賢王?我們殿下啊,註定是要名留青史的……”
葉無瑕巴不得她再多說點楚嵐的事情,別再說什麼賬冊的事情了,她逢迎道:“是啊,我之前還覺得殿下身有殘疾,不想嫁他呢,沒想到殿下人挺好的。”
周總管聽言,馬上拉高音調道:“殿下雖然身有殘疾,但不知道勝過多少四肢健全的人呢!”
葉無瑕拼命點頭:“嗯,我也這樣覺得。”
周總管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公主,我們還是繼續還學賬冊吧。”
天哪!葉無瑕真是叫苦不迭,她忽對周總管身後道:“哎呀,殿下,你怎麼來了?”
“殿下來了?”周總管疑惑地回頭,葉無瑕趕忙趁着這個時候撒腿就跑,周總管這才發覺上當,她忙跟在後面追着:“公主,公主您別走啊!”
葉無瑕躲在柱子後面,看着周總管喘着粗氣從柱子前面跑過,她才安下心來,回頭時竟意外碰到了楚嵐,楚嵐坐在輪椅上,一襲白衣,清雅如玉,他看到這副情景,已經猜到是什麼原因,他不由忍俊不禁,連推着輪椅的靈錚都捂嘴偷笑,楚嵐咳了兩聲:“公主,您這是做什麼?”
葉無瑕一看到他就跟看到救星一樣,她拉住楚嵐袖子,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你跟周總管說,別再讓我學什麼賬冊了好不好,我頭都大了好幾圈,晚上睡覺都夢到誰誰誰今天花了什麼錢,用了什麼錢,真是要瘋了。”
楚嵐忍不住笑道:“周總管也是爲了你好呀。”
“我知道她是爲了我好,但是這些事情,有她管就行了啊,我不學這個也沒關係的。” 她自顧自道:“你要讓我騎馬射箭,舞刀弄槍,我是最會了,但是這個管理王府事務,我是真的學不會,怎麼學都學不會的。”
楚嵐頷首道:“好,我會跟周總管說的。”
“你答應我啦?”葉無瑕愣愣道。
“嗯。”楚嵐道:“就像你說的,你不學這個也沒關係的。”
“太好了。”葉無瑕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放心吧。”楚嵐安慰她道:“我會讓靈錚跟周總管說的。”
“好,我去找靈雀去。”
葉無瑕開心到一蹦一跳地走了,靈錚笑道:“這滄瀾公主,真跟個小孩子似的。”
“她本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楚嵐微笑道:“她從小被祁昱寵着,沒受着挫折,才養成這般心無城府的個性。”
他想了想,道:“這樣的個性,也挺好的,至少,一生都是開心的。”
靈錚點頭,他不由道:“可是殿下,公主她對王府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丫鬟月例,不知道馬有多少匹,不知道下人有多少個,這樣好嗎?”
楚嵐忽覺得胸口有些悶,他低頭輕咳着,潔白手帕上又染上一抹殷紅,他收起手帕,平靜道:“我最多不過十年光景,當日爲了聯姻娶她來楚國,已經夠對不起她了,十年後,又怎麼可以將她再困在這臨淵王府呢?那時,我會讓她回滄瀾,回祁國,回她任何想回的地方,所以這臨淵王府的事情,她又何必需要知道呢?”
靈錚推着楚嵐緩緩離去,他默然無語。
他們二人都沒注意到,身後葉無瑕捧着幾支紫薇花,怔怔聽着他們的對話。
原看到這開得奼紫嫣紅的紫薇花,她心中歡喜,滄瀾和祁國都沒有這種花,她摘了,想拿來給楚嵐看,卻沒成想,聽到這對話。
她耳邊迴旋着楚嵐的話:“我最多不過十年光景……”
她手中的紫薇花不由掉到地上,微風吹過,將紫薇花捲起,拂到小道上,淪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