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七年十一月, 太子薨。
楚桓一時之間急痛攻心,暈了過去,從此患上頭疼之症, 身體徹底崩壞。
太子被封爲崇德皇太子, 葬於洛皇后墓旁。
月餘, 楚桓纏綿病榻, 連朝政都無法打理, 只是太子喪事還沒過,燕子妤就告訴了他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消息。
燕子妤說,太子病情本已漸漸好轉, 但後來幾天,卻突然急轉而下, 她懷疑, 有人對太子下毒, 太子的死,另有內情。
楚桓震怒, 他彷彿在抒發自己中年喪子的心痛,決心無論是誰,他都一定要讓那人付出代價。
洛欽霖徹查之下,發現太子的確死於中毒,而且下毒的人手法十分巧妙, 乃是用將毒混在泥中, 燒成給太子煎藥用的藥罐, 太子用的藥每次都要煎幾個時辰, 而藥罐中的毒就慢慢滲入藥中, 因此太子病情才突然急轉而下。
藥罐是新做的,剛由內宮局送到藥房中, 掌管內宮局的,正是奉命統領六宮的貴妃樑清安。
病中的楚桓臉頰肌肉抽搐了兩下,他咬牙切齒對洛欽霖道:“繼續查下去,無論是誰,只要動了太子,朕都不會放過!”
洛欽霖被楚桓語氣中的森森冷意也嚇得一滯,他叩了一首,領命而去。
楚桓旨意之下,洛欽霖查案更加沒有顧忌,進貢這個藥罐的是京中的善德陶坊,一向給宮中進貢瓷器的,而這個藥罐因爲是皇家要用的,所以燒得格外細緻,是善德陶坊的老師傅親自燒的,這個人自從太子死後,藉口回老家,人也不見了,但是,善德陶坊的人回憶說,他以前,是專門給樑宮燒陶器的,據說,連建安帝都稱讚過他的手藝。
洛欽霖將這些消息稟報給楚桓時,楚桓強撐着站起,因爲憤怒,他的眼中都是血紅的,洛欽霖瞧着他的神色,小心道:“也未必……是貴妃娘娘……”
“把她帶過來,朕要親自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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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桓坐在龍椅上,重病中的楚國皇帝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馴服烈馬的少年了,做了七年皇帝,光環下的爭鬥迅速侵蝕了當年那個少年的心志和健康,讓他鬢上多了不少白髮,清安踏入大殿時,怔怔地發現,和她第一次還魂回來見到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相比,如今的楚桓,彷彿已經丟失了當年的勃發英姿,朝廷的勾心鬥角讓他迅速地衰老和疑懼,清安心裡,輕不可聞地嘆了聲。
然後她安靜跪下:“臣妾參見皇上。”
洛欽霖在她面前複述了一遍查案的結果,楚桓一字一句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不是臣妾做的。”
“陶坊那名叫郭大的陶匠,你敢說你不認識他?”
“臣妾的確知道這個人的名字。”清安擡起頭,直視着楚桓:“但僅憑一個陶匠,就說臣妾主使謀害太子,臣妾不服。”
“僅憑一個陶匠,的確不能將貴妃定罪。”洛欽霖道:“但是一定會有人聯絡陶匠吧,皇上,臣請求拘禁行雲閣奴婢,尤其是貴妃最信任的綺雪和如許二婢,嚴加拷問,必能問出什麼。”
楚桓剛想點頭,清安就搶先道:“小侯爺是想屈打成招嗎?”
洛欽霖一愣,事實上,自從剛纔清安聽完他敘述的反應,他就隱隱感覺有些不太妙,因爲樑清安太平靜了,她不應該這麼平靜的,她不是應該慌不擇言否認罪過嗎,不是應該表現得歇斯底里讓楚桓更加厭惡嗎,爲什麼她能平靜得好像被指下毒謀害太子的不是她一樣?
洛欽霖回過神來,道:“臣絕對沒有想屈打成招,只是疑點都指向娘娘,如果娘娘沒有做過,那奴婢也沒什麼可說的,不是嗎?”
楚桓也冷笑道:“不錯,你要是沒有做過,綺雪和如許能說出什麼?”
清安嘆了一口氣,輕笑道:“皇上,臣妾先請皇上恕罪。”
洛欽霖和楚桓都大爲意外,楚桓道:“恕罪?你是招了嗎?”
清安搖頭:“臣妾請皇上恕臣妾私自查案的罪過。”
她叩了一首,然後擡頭平靜道:“自從有流言傳出太子是中毒身亡後,皇上讓小侯爺查案,但是臣妾和小侯爺一向有嫌隙,爲求自保,臣妾只好私自請求明大人幫臣妾留意這個案子,沒想到,明大人居然查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什麼驚天秘密?”
清安看向洛欽霖,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毒死太子的人,就是洛小侯爺和燕才人。”
她此言一出,洛欽霖和楚桓都驚呆了,洛欽霖首先反應過來,他撲通一聲跪下:“皇上,臣冤枉啊,太子是臣的外甥,臣爲什麼要對太子下毒?”
楚桓也厲聲道:“貴妃,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欽霖對太子有毒,有什麼好處?你不要爲了脫罪就亂拉人下水!”
“臣妾沒有。”清安道:“臣妾懇求皇上,召明大人上殿。”
“好,朕今日就要問個明白!”楚桓已經氣得手抖,他吩咐嚴順召來明致遠,明致遠上殿首先跪下行了大禮,楚桓問道:“明卿,你把查出來的,一五一十都給朕說出來!”
他咬牙切齒道:“要是你膽敢誣陷朝廷重臣,朕今天就把你殺了!”
明致遠不慌不懼,開始慢慢敘述一個和洛欽霖相近又相反的故事。
據明致遠所說,他是受了清安之託,注意太子一案,結果他發現洛欽霖的手下約出善德陶坊的陶匠郭大,還殺了他,他就感覺這件事不簡單,於是從郭大處下手,發現這人幾個月前突然暴富,手頭都寬裕起來了,但是誰問他都不說,而且郭大家人也都被滅了口,於是他的錢從哪來的,就是一個未解之謎了。
但是百密一疏,還是讓明致遠發現了一個證據,郭大最喜歡燒製陶器,所以對精緻陶器都愛不釋手,他曾經跟人炫耀過一個紫砂壺,這個紫砂壺做工精美,上面刻着梅報春來圖案,雕刻得栩栩如生,明致遠記得,這個梅報春壺,應該是滄瀾國送給楚國的寶物,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個小小陶匠身上?
洛欽霖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明致遠瞧了他一眼,悠悠道:“臣翻閱內宮局案卷,發現皇上將這個梅報春壺賜給了洛小侯爺,不知小侯爺做何解釋?”
洛欽霖牙齒都在打戰了,他勉強道:“你胡說,這梅報春壺明明在我家庫房裡呢,皇上御賜的東西,我豈有不好好保管之理?那郭大胡言亂語,誰能當真?”
“當真在小侯爺庫房裡?”
“當然!”洛欽霖鎮定下來,他勃然大怒:“明大人如果不信的話,我馬上就可以吩咐人拿出來!”
“這真是奇了怪了。”
“什麼奇了怪了?”洛欽霖提高音調道。
明致遠悠悠道:“因爲在郭大家,我也發現了一個梅報春壺。”
洛欽霖的臉,瞬間比紙還要慘白。
明致遠繼續道:“這梅報春壺是皇上御賜給小侯爺的東西,小侯爺殺了郭大後,當然要拿回去,但是小侯爺不知道這郭大愛壺如癡,他自己燒製了一個贗品,小侯爺拿回去的,是贗品,真的,還在郭大那呢。”
明致遠瞧了瞧面無血色的洛欽霖:“不知小侯爺能不能解釋一下,一直鎖在庫房裡的梅報春壺,是怎麼讓郭大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樣品的?“
洛欽霖啞口無言,清安輕輕一笑:“皇上,您如果拷問小侯爺的隨從,相信能得到更多秘密,包括郭大是怎麼死的,還有,太子是如何中毒的。”
洛欽霖身體忍不住戰慄起來,饒是他一向巧舌如簧,此時也不知如何辯解,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樑清安和明致遠眼中,他不過是,一步步踏入了兩人的陷阱罷了。
怪不得樑清安一直如此平靜,原來她早就知道。
洛欽霖雙膝一軟,跪在楚桓面前,大殿上,一片沉默。
須臾,楚桓忽操起手邊的茶盞,砸到洛欽霖頭上。
殷紅血液終於徐徐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