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時時分, 清安還沒有休息,事實上,楚嵐對她的感情, 已經使她方寸大亂, 自從被楚桓背叛後, 她已經不願接受任何男人的愛, 她的人生, 就是爲了復仇而活。
可是,爲什麼偏偏是楚嵐呢?
爲什麼偏偏是那個清潤如玉,溫柔淡漠的楚嵐呢?
微微燭光下, 她的脖頸修長潔白如羊脂白玉,她身後, 一個穿着黑衣的殺手舉着刀, 一步步走近。
清安似乎感覺到什麼, 她驚嚇回頭,昏暗燭光中, 受驚嚇的女子風鬟霧鬢,螓首蛾眉,一雙剪水雙瞳如幽幽碧潭般波光粼粼,那個殺手一瞬間,竟然看呆了。
清安趁着他出神, 推倒燭臺, 房間中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清安提着裙襬, 快步跑出了房中, 一跑出來,她就驚呆了。
南夙王府, 已經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到處是手持刀劍的黑衣殺手再追殺手無寸鐵的僕人,清安定了定,慌不擇路地往大門外逃去。
只是她還沒跑多遠,後面幾個殺手就趕到了,寒光閃閃的刀劍往她身上砍來,清安恐懼地閉上眼,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睜眼一看,原來是崔瑩和啞奴趕來了,兩人正在爲她阻擋着殺手。
清安逃無可逃,她看到前面就是祁夙的書房,於是快步奔了進去,用顫抖的雙手轉動了花瓶,暗道馬上就開了,她快步逃了進去,暗道門在她身後關上,將外面的血腥隔絕開來。
這個地方,那些殺手並不知道,這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崔瑩和啞奴打退那些殺手,也追了清安進了書房,但書房裡卻空無一人,崔瑩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她也轉動花瓶,帶着啞奴追進了暗道。
清安一路上跌了數跤,她連滾帶爬地跑着,楚嵐,她要去找楚嵐。
雖然這個臨淵王現在自身難保,但她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的,正如他以前數次解救過她的那樣。
清安還沒跑到楚嵐囚室,就被啞奴捂住嘴巴,按在牆上,崔瑩壓低嗓子問道:“你怎麼知道這的?”
清安還沒回答,就聽到上面人聲:“明明看到他們跑到這裡面的,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搜!”
清安和崔瑩,還有啞奴瞬間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這些殺手發現這個囚室。
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後,就聽到稟報聲:“沈統領,什麼都沒找到。”
那位沈統領道:“許是逃出去了,向外搜!”
“是!”
然後是一陣腳步聲,上面似乎空無一人了。
清安三人等了半響,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看來這羣殺手真的走了。
崔瑩低聲喃喃道:“沈統領?難道是他?”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清安不解地看見她,崔瑩解釋道:“皇上近衛統領,就姓沈。”
“你是說,要殺我們的,是祁國皇帝祁昱?”
“不。”崔瑩糾正道:“他要殺的人是你,不是我們。”
“我與他無冤無仇,他爲什麼要殺我?”
“因爲你知道尉遲貴妃的秘密,因爲你是最有可能使尉遲貴妃想起一切的人!”
清安悚然:“祁昱他瘋了!如夢會恨死他的!”
“他早就瘋了。”崔瑩冷笑:“只要讓尉遲貴妃想起一切,夫君的死,遺腹子的流產,尉遲貴妃不恨他都不可能,所以,他寧願能隱瞞一天是一天。”
清安靜默,此時三人忽聞到一股火油味和煙味,崔瑩驚叫:“不好,他們要放火毀屍滅跡!我們會被活活燒死的!”
她拽着清安就準備向外衝,清安死命掙脫她:“我們不能出去,他們人多勢衆,我們出去,只會被亂刀砍死!”
“那怎麼辦?”崔瑩不知所措,出去也是死,不出去也是死,難道今天真的命絕於此?
清安掙脫開她的手,往暗道裡面奔去,崔瑩愣了愣,帶着啞奴追了上去,清安一路狂奔,跑到楚嵐囚室,楚嵐半昏半醒間,只感覺有人在解他的手腕鐵鏈,睜眼看到是清安,他怔了怔,喃喃道:“恭妃娘娘?”
崔瑩衝了進來,她愣了下,就揮劍砍斷楚嵐手腕鎖鏈,她攙住楚嵐:“走!”
“怎麼回事?”
清安簡單說了一下事情,楚嵐聽後,強支氣力道:“不,不能出去!”
崔瑩急道:“但是不出去,我們就會被活活燒死,還不如出去搏一搏!”
“不行,以寡敵衆,何況還有我和恭妃娘娘在一旁,我們出去是必死無疑。”
“那怎麼辦?”崔瑩已經六神無主了。
昏暗囚室中,清安靜靜地看向楚嵐,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這種生死時刻,她會這麼信賴身邊這個不良於行的男人,彷彿她已經篤定,無論如何危急,他都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她的,就算賠上他自己的性命。
楚嵐被折磨多日,他嘴脣乾裂,身上也滿是傷痕和凝固的血塊,他只覺眼前越來越模糊,不,不可以,他一定要先救她。
這是他欠她的,他一定要還給她。
他用手指甲掐進尚未結疤的傷口,沒有癒合的傷口瞬間又裂開,流出汨汨鮮血,崔瑩驚叫:“殿下,你幹什麼?”
劇痛之下,楚嵐神智痛得清明瞭一些,他喘息了幾聲,問道:“這暗室,是誰建造的?”
崔瑩回過神來,趕忙回答道:“這王府是幾十年前造的了,當時主人是謀反自盡的旭王,皇上將這間王府賜給了主人,暗室是主人無意間發現的,主人當時還很高興,說這是個藏兵器的好地方。”
“謀反自盡的旭王……”楚嵐喃喃道:“我明白了。”
崔瑩和清安不解,楚嵐道:“我被關在這裡數十日,一直聽到有水滴聲,我想這囚室,一定另有蹊蹺,既然是旭王謀反所建,說不定他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不妨用力鑿這面牆看看。”
崔瑩恍然大悟,當即和啞奴用力鑿囚室的牆,啞奴的力氣大,他用力撞了幾下牆,牆上的磚鬆動了下,掉下來幾塊,崔瑩拿下那塊磚,向外望去,她驚喜道:“這外面是通的。”
楚嵐眼見猜測沒錯,他如釋重負,勉強笑了一笑,他只覺身上沒有一處不痛,長期沒有進食和飲水讓他渾身脫力,他看向清安,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而是陷入徹底的昏迷之中。
啞奴又將囚室牆鑿出容一人通過的出口,他興沖沖地就準備往外衝,崔瑩喊道:“等等。”
她示意啞奴背起楚嵐,帶他一起走,啞奴愣了愣,他比手畫腳地做了手勢,崔瑩道:“我知道主人想讓他死,但是……”
她看向昏迷的楚嵐,楚嵐靠在牆角,臉色蒼白如雪,清冷如玉,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瞼,如墨的幾縷長髮灑落在肩頭,他身上衣裳上沾染了沒幹涸的血跡和乾涸的血塊,明明看起來是虛弱無比的,但誰又能想到,這個重傷垂死的男人,就在剛纔,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呢?
這時,她忽然明白了主人對他的嫉恨,明明是雙腿殘疾,身處險境,滿身傷痕,脆弱到不堪一擊的臨淵王,但是卻仍然能強大到拯救他們的性命,就算是在多疑的楚帝身邊,他也能穩坐左相位置,撐起半壁江山,相對於主人的身體健全,卻始終無法擊敗祁昱拿回江山,還被祁昱邊緣化,從皇位唯一繼承人淪爲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南夙王,主人,怎麼會不嫉恨?
崔瑩看着楚嵐,對啞奴定定道:“我要救他,我們不能知恩不報,主人那邊,我一力承擔。”
崔瑩讓啞奴背起暈迷的楚嵐,她帶着清安往外走去。
原來這囚室外面,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地道,地道兩旁的泥土滲出水滴,滴在泥土地上,清安也不由暗暗佩服起楚嵐,在那樣的境況下,他還能關注到水滴聲,判斷出囚室外面應該是別有洞天。
他總是能在最危急的時刻救她,只是,清安眼神黯了一黯。
爲什麼他要是臨淵王楚嵐呢?
爲什麼,他不是那個顧和呢?
一旁的崔瑩忽道:“他又救了你一次。”
崔瑩道:“他明明可以聽任我帶你們出去,皇上要殺的是你,但是他是楚國臨淵王,皇上顧忌兩國關係,未必會殺他,所以如果我們上去,我們三人必死,他卻有逃生機會。但是他卻告訴我們如何逃走,主人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又一次用他的命,換了你的命,正如他上次燃起狼煙救你一樣,如果不是因爲你頭部受傷,生命垂危,他可以在崖底多捱些時日,以他的才智,是能捱到救兵來臨的,可他卻因爲顧忌你傷勢,不惜燃起狼煙引來我們。”
清安怔怔地聽着,崔瑩的聲音很小,似乎從遙遠遠方飄過來:“我覺得,他對你,並不止君臣關係這麼簡單,這已經超乎了一個臣子對嬪妃的忠心。”
清安靜默了會,平靜道:“崔姑娘,你想太多了,他是對他皇兄忠心,不是我。”
崔瑩輕不可聞地笑了笑:“是嗎?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