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瑩回頭看了看馬車裡的楚嵐, 她輕聲道:“殿下,崔瑩要走了。”
楚嵐微微點頭:“崔姑娘,你做的這個決定, 能挽回麒麟衛數百人性命, 你父親在天之靈, 也會欣慰的。”
“走什麼?不許走!”一旁呆若木雞的祁夙暴怒起來:“誰讓你們走的?我纔是你們麒麟衛的主人!”
“麒麟衛沒有你這樣的主人。”崔瑩冷冷道:“從今天起, 麒麟衛爲自己而活。”
祁夙大怒不已, 他四處張望着,瞅到呆呆站着的如夢,於是執劍撲了過去:“我先殺了你, 讓祁昱後悔一輩子!”
如夢愣在那裡,竟連躲都不躲。
祁昱不慌不忙, 揮一揮手, 身後近衛萬箭齊發, 長箭插在祁夙身上,祁夙還沒靠近如夢, 就踉蹌了兩步,倒在地上。
他至死,那雙眼仍然瞪着如夢,不知在他死時的那一刻,想的是自己的皇位, 還是四年前剛失記憶, 讓他想爲之放棄復位的如夢。
崔瑩沉默了會, 然後率麒麟衛跪下磕了三個頭, 又望了楚嵐一眼, 翩然離去。
楚嵐凝視着她背景,他知道, 這個一生爲別人而活的女子,從此,人生是自己的了。
祁昱盯着祁夙的屍首,搖頭嘆道:“自作自受。”
他擡起頭,又是那個躊躇滿志的祁國鐵血帝王,似乎天下間沒有什麼事都難得倒他,他微微一笑,對如夢:“夢兒,過來!”
如夢微怔了怔,但還是走了過去,祁昱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溫聲道:“嚇壞了吧,我們回宮去。”
如夢不點頭也不搖頭,祁昱心知不好,他輕聲喊了聲:“夢兒……”
如夢慢慢擡起頭,祁昱看她的眼神裡,不再是以往的溫柔,而是滿滿的憤恨,他還沒反應過來,如夢就抽出他的佩劍,指向他。
祁昱看着如夢,良久,忽無奈一笑:“你都想起來了是嗎?是的,你一向不會騙人,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朕,你都想起來了。”
馬車中的清安看到此變故,不由嚇了一跳,雖然楚嵐護着她,但她的腰腿也捱了幾下,此刻疼得跟針扎一樣,她勉強挪到馬車車轅邊,喊道:“如夢,你幹什麼?”
“對不起姐姐。”如夢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淚水不斷滑落:“我沒辦法騙自己,我也沒辦法再留在他身邊,姐姐,如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用,如夢做不到。”
祁昱親隨已經都抽出刀劍,近衛也箭在弦上:“放下劍!”
清安駭然,她擔心如夢安危,心急如焚,但祁昱卻呵斥道:“你們瞎了眼了,敢對尉遲貴妃舉劍?”
“皇上……”
“閉嘴!”祁昱慢慢道:“今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得傷尉遲貴妃一根頭髮。”
侍衛們面面相覷,祁昱喝道:“聽到了麼?”
侍衛們只好無奈答道:“是……”
祁昱轉身看向如夢,淡淡笑道:“夢兒,四年前,朕就知道,你遲早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只是朕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如夢淚如珠落:“你殺我夫君,騙我入宮之時,就應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是,所以朕早已經安排好了。”祁昱柔聲道:“你殺了朕之後,祁國必不容你,其他兩國你也不宜去,朕在滄瀾給你秘密置了處宅子,那裡有僕人,也有田莊地產,可保你生活無憂,”
如夢不可置信地看着祁昱:“祁昱你瘋了?”
“朕早瘋了。”祁昱一字一句道:“從四年前,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朕就瘋了。”
如夢淚眼模糊,四年間,祁昱做的一樁樁事,都在她眼前閃現,人人都說,伺候過這麼多妃嬪,從來沒見過皇上對除了她的哪位妃嬪這麼上心過,她病重時,祁昱甘願放下朝政,不眠不休地陪伴她,沈妃爲了爭寵想害她,祁昱不顧沈家權勢,滅了沈家九族,他以此警告所有人,如果敢動她,沈家就是下場,他對她,的確是全心全意,如夢淚水不斷滑落,拿着劍的手也慢慢放下。
祁昱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狂喜,她原諒他了嗎?她真的願意原諒他了?他小心翼翼,近似討好地道:“夢兒,回宮吧,朕和你,好好地過日子,你想要什麼,朕都給你……”
如夢看着他,忽然嘴角悽婉地揚起,眼神中,卻有一絲決絕,祁昱只覺大腦轟得一聲,他吼道:“夢兒不要!”
但已經遲了,如夢舉起手,橫劍自刎,鮮血從她頸上汨汨而流,她倒在祁昱懷中,祁昱只覺心都像被掏空了,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夢兒,你爲什麼這麼傻?”
如夢聲若遊絲:“這四年,多謝皇上錯愛,但是,晉郞和未出世的孩子,等了如夢四年了,如夢,要去陪他們了,皇上就忘了如夢吧,就當如夢……從來沒有出現過。”
祁昱眼淚滴到如夢臉上:“夢兒……”
“最後,再求皇上一件事……”如夢聲音越來越低:“姐姐是我唯一的牽掛,請皇上,不要難爲姐姐,還有樑楚之爭,求皇上,不要再插手了,如夢,在九泉下,也瞑目了……”
她聲音愈加輕微,到最後,終於歸於永寂。
祁昱抱着她,這位一代雄主,此刻居然壓抑不住自己心情,悲呼出聲。
侍衛們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尉遲貴妃,薨了。
良久,祁昱才擡起頭,這個意氣風發的祁國帝王,一時間竟好像老了十歲,他搖搖晃晃站起,對馬車上淚流滿面的清安道:“如果不是夢兒最後求朕,朕一定會殺了你。”
清安流淚咬着脣,一言不發。
“你只爲了自己,她明明可以繼續當她的尉遲貴妃的。”祁昱慘笑:“但你卻讓她想起來了,這個結局,你也看到了,朕真的想殺了你,但是朕不能。”
他抱起如夢屍身:“祁楚之盟,廢了,你們樑國和楚國之間的紛爭,朕也再不會管。”
他溫柔對着如夢耳邊喃喃道:“夢兒,朕帶你回宮。”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個侍衛偷偷擡起弓箭,箭尖直指清安。
離弦之箭朝清安射去,箭雖快,但飛奔打馬過來的赫連宗焱更快,他撲在清安身前,擋住了這一箭。
箭射到他左胸,他瞬間墮馬,暈了過去。
祁昱大怒:“是誰擅做主張的?”
但是那個射箭的侍衛已經自盡了,死人,是不會泄露任何秘密的。
清安和楚嵐都傷重,赫連宗焱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清安焦急之下,對祁昱道:“求求你,救救他。”
祁昱漠然,清安知道他深恨赫連宗焱擄走如夢,但她見赫連宗焱血流如注,再遲點,就來不及了:“他是赫連國的九王子啊,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祁昱仍然置若罔聞,他抱着如夢屍身,竟似癡了。
這時一隊車駕迎面而來,從鑾駕上緩緩走下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她看着地上躺着的赫連宗焱,面色大變,她侍女奔過去探了探赫連宗焱鼻息:“公主,九王子還有救。”
那婦人點了點頭,吩咐衆人將赫連宗焱抱到車駕上去止血,她盯着清安和楚嵐,見他二人也傷重,於是讓人將他們帶走,清安掙扎問道:“你是誰?”
“赫連白羽。”她盯着清安,似乎想在她的臉上找到一些建安帝的痕跡,只是她發現,這個女子,更像殺伐果敢的裴皇后,而不是溫潤如玉的建安帝,於是她不露痕跡地移開眼,默然無聲。
她的侍從帶走清安三人後,她緩步走到祁昱身前,祁昱身後侍衛都跪下道:“皇后萬安。”
白羽皇后一步步走到祁昱面前,兩邊侍衛都跪着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出。
“啪”的一聲,白羽皇后重重打了祁昱一個耳光。
侍衛們都一驚,頭都低到塵埃裡去了,一個個都恨不得自己現在是聾了比較好,奈何這耳光聲太大,他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你爲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是祁昱嗎?還是我認識的野心勃勃的祁國之主嗎?”
祁昱看着懷中的如夢,慘笑道:“祁國之主又怎麼樣,終究只是個凡人,一個無法救她性命的凡人。”
白羽皇后倒吸了一口氣,搖頭冷笑:“祁昱,你瘋夠了嗎?你連對鄰國王子的死活都漠不關心,哪怕明知道這會掀起兩國征戰。你真的要爲了一個女人的死,連江山都要拱手讓人嗎?我告訴你,若你還是祁國之主,你尚且能爲她辦一個盛大尊榮的死後葬禮,若你不是,你連她的屍首都無法保全!”
祁昱本來慘淡痛極的雙眸忽然一怔,慢慢回覆以往的清明。
白羽皇后見祁昱已經略微好轉了些,她頓了頓,道:“祁昱,赫連宗焱,我帶走了,祁國與赫連國之間的關係,你自己考慮清楚,希望我下次見到你時,你會成爲祁國開國以來最成功的帝王,史書上書寫你,是因爲你的功績,而不是你對後宮的深情,也希望你,不要讓樑如夢白死。”
她不再管祁昱,而是登上鑾駕,選擇回澤城,她相信,祁昱會想通的,他會將傷痛埋在心裡,而不會像今日一樣發瘋,只是,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牽制住他了,他只會冷酷地權衡一個決定對祁國的利弊,正如他遇到樑如夢之前一樣。
祁國會在他的治理下,日趨強大,只是,與之相隔的赫連呢?哥哥已經老邁,王子們爭強好勝,鼠目寸光,九個兒子中,只有赫連宗焱最有霸主之相,只是,卻偏偏爲情所困。
白羽皇后看着重傷的赫連宗焱,嘆道:“焱兒,究竟什麼時候,你才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