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清安是在如水簫聲中醒了過來,她順着簫聲,找到了垂頭吹簫的楚嵐, 她沒有喚他, 而是站在他身後, 靜靜看着吹着簫聲的楚嵐。
他一襲白衣, 背影清雅, 皎皎如芝蘭玉樹,清安的心,忽然跳快了幾拍。
這是她當初面對楚桓時, 出現的反應。
她按着自己的心,面色晦暗。
朵朵殷紅寒梅之下, 她怔怔看着他清俊如玉的背影, 一言不發。
楚嵐一曲吹罷, 回頭看見她,他微怔, 然後頷首笑道:“恭妃娘娘。”
“不要叫我恭妃娘娘。”清安忽道:“叫我清安,或者,叫我阿鸞。”
“那我可以叫你阿鸞嗎?”楚嵐意外道。
清安點頭:“我想叫你顧和,可以嗎?”
“當然可以。”楚嵐道:“我本來就是顧和。”
他笑道:“阿鸞姑娘,這幾日, 你開心嗎?”
清安猶豫了一下, 這兩日, 釣魚、做飯、冬至節, 猜燈謎, 看焰火,看流星, 的確是她重生以來,最開心的日子。
楚嵐繼續道:“幾日後,你就要決定到底是留在這裡,還是回楚國了,如果你要留在這裡,我會處理好行雲閣的奴婢一事的,包括綺雪、如許她們,我會保她們安然無恙的。”
清安猶豫:“那你呢?”
“我自有辦法。”楚嵐含笑:“姑娘不必擔心。”
清安猶疑了下,還是搖頭道:“不,我不能留在這裡。”她低下頭,咬脣道:“知道嗎?四年前,我自盡時,我就應該死了。”
她斟酌着言辭:“但是,老天沒有讓我死,而是讓我活了過來,許是父皇母后在天之靈,再給了我一次機會,我若就這樣走了,怎麼能對得起我的父皇母后?”
楚嵐默了默,嘆道:“阿鸞姑娘,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父皇母后再給你這次機會,不是想讓你繼續回楚宮的。”
“此話何解?”
“天底下任何一個真心愛着子女的父母,都是希望子女能夠平安順遂的。”楚嵐緩緩道:“你能夠活下來,是他們的庇佑,但是,我想,假如他們在天有靈,他們不會希望你繼續生活在仇恨裡,而是會更希望你能脫離仇恨,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着,天底下的父母,大體都是如此,將子女的幸福,凌駕在自己的仇恨之上。”
“是嗎?”清安有些茫然:“是這樣嗎?”
楚嵐頷首:“你想想你父皇母后平日對你的呵護,就會知道,他們更希望你走哪一條路。”
清安咬着脣:“我需要再想想。”
楚嵐看出,清安似乎有些猶豫,經歷瞭如夢之死和這幾天後,她沒有像以往一樣堅定着要回楚宮復仇,他心中有些寬慰,想着,再多給他些時日,他一定能說服她的。
因爲他,也如建安帝和裴皇后一樣,更希望她能平安順遂地活着,而不是回到那波雲詭譎的楚宮,這一秒還是皇妃,下一秒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正在此時,白羽公主過來了,楚嵐很是詫異,這些天,白羽公主除了將他們安排在這個小院落裡養傷,就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她怎麼突然過來了?
白羽公主是帶來一個消息的,她看了看楚嵐,楚嵐會意,就避嫌離去了,白羽公主對清安說,樑毓齋和赫連玉珂要來澤城了。
原來樑毓齋這兩年一直在圖謀復國,他四處聯絡樑國舊臣,也很是說服了一些手握兵權的舊日樑國統領,除此之外,他還廣建商鋪,近年來壟斷了江南市場的萬長米行,就是他所建,待萬事俱備,就要再起兵復國了,只是這時機,還沒有到。
而樑毓齋和赫連玉珂這次來澤城,是來帶清安走的,白羽公主說:“毓齋自從知道你在我這後,就不顧危險一定要過來找你,他要帶你走。”
“帶我走?”
“是。”白羽公主頷首:“假如他起事,在楚宮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你,樑毓齋不是一個爲了自己的目的甘願犧牲妹妹的人,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帶走你,他不想你處於危險之中。”
“但是我在楚宮,可以幫他。”清安猶豫不決。
白羽公主失笑:“樑毓齋是一個何等驕傲的人,怎麼會願意妹妹犧牲性命幫他?之前你在楚宮,他沒有辦法,但現在你在我澤城,他怎麼可能還讓你回楚宮?”
清安心裡又是感動,又有幾絲期許,這個和她感情最是深厚的三哥哥,自從她自盡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的三哥哥,居然在得知她的消息後,不顧危險親自趕來,她眼眶有些溼潤,白羽公主嘆道:“樑毓齋,雖然姓樑,但的確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沒想到裴氏也能生出這樣的好兒子。”
她對清安道:“他們明日就會到了,你準備準備,和他們走吧。”
清安怔怔地站着,她心中,又是期盼,又是忐忑,期盼是因爲終於能見到多年不見的三哥哥了,忐忑,是因爲她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隨三哥哥而去?
若換做以前的她,她定然不會願意的,但現在經歷了種種事情,被楚嵐說服,竟猶豫起來,覺得重活一世,每一天都像是撿回來的一樣,於是也猶豫要不要和三哥哥一起走,享受久違的親情。
楚嵐來找她的時候,她就呆呆站在寒梅下面,她身披雪白狐裘,如玉臉龐,將她身旁的那支嫣紅寒梅都比了下去,楚嵐不由看呆了。
等她幽幽嘆口氣,轉過身來,楚嵐才問道:“阿鸞姑娘,你是爲何事而擔憂呢?”
“有一件事,不太確定。”她伸手摺了那指寒梅,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嫣然一笑:“不過,應該很快能確定了。”
楚嵐淺笑如暖陽:“我想,阿鸞姑娘你,定會隨心而行的。”
清安拿着那支寒梅,狀似不經意道:“我若確定了,你當如何?”
楚嵐一愣,清安將手中寒梅遞給他,笑道:“顧公子可否,也能隨心而行?”
楚嵐瞬間心跳快了數拍,他不可置信地愣愣看着清安,片刻後纔敢領悟她的意思,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悅襲來,他只覺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彷彿多年的夙願終於美夢成真了,而這個美夢太過真實,真實到他都不敢觸碰,生怕夢就碎了。
他愣了半響,才終於確定,這是真的,不是夢。
他握着那支寒梅,展顏道:“阿鸞姑娘去哪,顧和就去哪。”
微風吹過,枝頭朵朵梅花飄落,飄落在楚嵐和清安的肩上,兩人一個清雅秀逸,一個絕麗傾城,在漫天飛舞的嫣紅梅花花瓣下,一切如在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