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主流思想是知識改變命運,但是以夏近東在現實生活中積累的經驗,他發現未必如此,很多人賣命讀書、辛勤工作未必有關係的人背後的“大樹”一句話管用。
他知道,曹副省長只是曹家遍佈華夏的勢力的其中一支而已,這也只是掀開了這華夏權利金字塔頂層關係網的一角而已,但是,管中窺豹猶可見一斑。
“階層固化”這個詞彙浮現在自己的腦海。
何京生不像他那麼書生意氣,他考慮的問題都是實實在在的,道:“近東、小洛尤其是小洛要明白這種關係可不是誰想擁有就能擁有的,你現在就要和曹浩暄維護好這種關係,要成爲和他好的死死的朋友,這樣你纔可以幫到我,幫到你父親。懂嗎?”
夏小洛微微一笑,點頭答應。
可是,感情這玩意不是說來就來的,夏小洛心道。
何京生意味深長地看着二人道:“某些時候,這些關係的巨大作用是我們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當時通訊不發達,“大哥大”、BP機這些通訊工具尚未普及,而電話因爲高昂的收費對於普通家庭來說還是奢侈品,因此書信成了普通人主要的通訊方式。
那時候在中學生中交“筆友”流行,兩個在現實生活中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通過書信傾訴心情,探討一些人文的、哲學的、社會的各種問題,可謂“以文會友”。
在當時,老師和家長對這種現象不禁止、不過多幹涉,但是也不鼓勵,也不會不管不問。
當時的中學生一旦收到筆友的來信則會高興大半天。
夏小洛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種用書信方式的溝通比較妥當,他寫個曹浩暄的第一封信很裝逼地探討了孔子的“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和尼采的“要找女人嗎?請帶上你的鞭子”兩者思想的來源,並對兩者異同進行了比較研究,極盡扯淡之能事。
數天之後,他就收到了曹浩暄的回信,果然,回信的內容熱情洋溢,探討了一些觀點。
90年代,弗洛伊德、尼采大興其道,你要是和人聊天打屁不談談弗氏和尼采,裝逼知識分子們就說你沒文化。
泡妞的文學青年一般見了妞,兜頭就是一句:“你是不是經常想把你媽給宰了,然後嫁給你爸?”
都是受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的影響。
夏小洛拿着書信,微微笑了,心道:“果然,自己的看法沒錯,無論出身於怎樣的家庭,少年情懷盡是詩,一樣的喜歡傷春悲秋。”
他第二次回信,就不是再談文學哲學了,再談他就要露怯了,於是,他開始談自己最擅長的經濟問題。
這次,他寫了自己關於國企改革的一些看法,他認爲,國企改革唯有動了產權纔會真正的形成效果,解決國有資產“所有人缺位”的問題,但是產權改革只是途徑而不是目的,產權改革的真正目的是國有資產保值增值。
但是在產權改革的過程中有可能會引起國有資產流失,這一步要建立完備的監督程序和法律法規。
而完成了產權改革實現了股份制後的有國有股的公司路依然漫長,因爲在這個過程中又有可能出現民營股東侵蝕掏空公司的問題。
對於解決這一問題,夏小洛提出了加強法制建設和執法力度,以及引入職業經理人,通過企業股份制改造實現部分股權分散化,通過股民用腳投票,以股價變動形成對職業經理人的激勵和約束,最終實現股民利益以及國有資產的最大化。
………
這篇文章是夏小洛除了自己擅長的經濟史、企業史以外的最有“學術水準”的一篇文章,堪比他前世那篇東拼西湊的大學畢業論文。
這次,曹浩暄的回信很簡短:“高山仰之,景行行之,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曹浩暄雖然也可謂學識淵博,奈何其祖父屬於比較舊派的人物,只要求其熟練掌握古典文化,對經濟、商業卻所知不多。
倘若上次夏小洛賦詩一首給他的感覺是“驚豔”的話,那麼這次的感覺則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即使在他所在的京城太子黨的圈子,也很難見到這種見識如此深刻的人。
重生之後,夏小洛只顧賺錢,剩下的時間全都花費到了惡補高中課程上,他的經濟學素養可是一點都沒有增加。
這篇文章是集合了前世他所讀的幾位經濟學家的學術觀點,放到二十一世紀絕對沒有任何創見,甚至到了爛俗的地步。
可是,這些觀點在90年代卻顯得無比新穎,更贏得了曹浩暄的佩服。這句話看得夏小洛小臉直紅,心道,慚愧,慚愧,心道,自己以後還需要加強學習纔好,自己對於經濟史、企業史的瞭解以案例爲主,都是一鱗半爪的散亂見識,還沒有形成系統,更沒有昇華爲理論,自己還需要加強學習,把這些經濟現象融會貫通,纔會有創見。
夏小洛正坐在課桌前在微微發呆的當兒,何詩韻走過來,站在他的課桌旁,胳膊墊在在他高高的書堆上,頭枕着胳膊,她帶着醉人的笑容,道:“小洛,期中考試馬上就要到了,你準備得怎樣?”
周圍的同學紛紛報以理解的微笑……那是一個含蓄的年代,許多柔情蜜意炙熱愛憐卻不能像後世那樣用一句簡單直接的“我愛你”來表達,更多的是隱藏在日常性的問候、貌似不經意的驚鴻一瞥和光明正大的討論問題中。
那時候的隱秘心事淡淡情愫,雖然平淡,卻比後世的乾柴烈火你情我願還令人心動。
夏小洛撓了撓頭,道:“還行吧……”
正在說着話,楊景初道:“夏小洛、田鳳才、何詩韻,你們三個來我辦公室一下……”
剛剛楊景初進入教室的時候,恰好看見何詩韻趴在夏小洛的桌子上和他說話,這在別的老師看來已經是過於親暱的動作了。但是,楊景初好像沒有看見一樣,面色平靜,扭頭走向琢玉樓。
幾個女生髮出小聲的“噓”聲,羨慕地看着夏小洛和何詩韻肩並肩走出教室。
其中一個叫唐寧夜的女生的眼神更爲嫉妒,但是那嫉妒掩飾得完美無缺,刻意僞裝得乖巧柔和的眼神閃過一絲如冰冷鋒利的玻璃渣一樣的嫉恨。
何詩韻如同有心電感情一樣的驟然回頭,看着唐寧夜。
唐寧夜,這是一個有詩情的名字,名字的主人是一個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
笑容純真溫婉,語言謙遜得體,她似乎不應該屬於這個太過單純太過直接的集體。
剛剛開學的兩天,何詩韻就注意到了這個女生,她似乎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力,能夠吸引男生、甚至是女生圍繞在她的周圍,形成一個衆星捧月一般的小圈子,而她無疑則是其中的核心。
何詩韻一直在想這種魅力,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這種東西是自己身上絕對不具備的,直到幾天之前,她才忽然明白,那種東西叫女人味——在副校長蘇絳脣、夏小洛的小姨許小婷都能感覺到一些。
那種成熟的精緻的柔媚,那種圓潤的成熟,那種有意或者無疑的輕聲細語讓她感覺到——噁心。
這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一條兇惡的藏獒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然後摔倒的賣乖行爲一樣噁心,還有,三四十的老女人故意裝成港臺腔學習小女生說話。
那是一種不協調,本應當是純真的年齡,卻過於早熟。
何詩韻痛恨自己的敏銳,以致於能這麼深切地感受到其中的噁心,很多小男生小女生還對她趨之若鶩吧。
她對何詩韻笑了一下,何詩韻覺得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但是,她還是僵硬地笑了,然後,走出教室。
這是下午第三節,夕陽如同潑墨的畫筆把所有的建築、草木都塗抹上了一層金黃色,彷彿一件耀眼的外衣,給人一種沉醉的安靜祥和的感覺
校園裡很安靜,大多班級這一節課是自習,偶爾幾個教室依稀傳出老師們講課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從教室傳出來,讓人感覺歲月靜好。
田鳳纔好像不願意當電燈泡,腳步急匆匆的,上身卻很平穩,如同一隻靜若處子的脫兔。他似乎故意給夏小洛和何詩韻留下點空間。
穿過大理石的走廊,走在水泥的地面上,都是枯黃和墨綠色的落葉,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地面上有些水跡,踩在落葉上給人以軟綿的感覺。
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何詩韻笑嘻嘻地問:“夏小洛,你覺得那個唐寧夜怎樣?”
“誰是唐寧夜?”
夏小洛茫然問道。
何詩韻不相信地看着夏小洛,做出一種心知肚明卻有寬容的姿態,笑道:“第三排的,……你還裝呢,你們男生都把她當做仙女一樣看的。”
夏小洛感到一陣好笑,女生們都愛玩這種把戲吧,問自己喜歡的男生對另外一個女生的看法。
夏小洛索然無味地道:“我不關心這些,好無趣的,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能當飯吃麼?我更喜歡智力、智慧上上讓我震動的女生。”
這話乍聽起來冠冕堂皇,何詩韻卻不得不信,想起夏小洛在通宵自習室拼命學習的情景,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夠無聊的,也是愚蠢的,夏小洛,他不是一般的男生,他有着別的男生難以企及的成熟心智。
國士無雙,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