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實在不像是商人之女,精明市儈一點都沒學會,一開始就把底子掏出來,若是遇上歹人,只怕被算計得什麼都沒剩下。”黎靖辰嘴角微彎,要是謝秋娘自稱無所不知,他倒要掂量掂量一下。
倒是她還沒問幾句,就坦白了大半,不知道該說心思簡單,還是太相信自己了。
黎靖辰眯起眼,相信嗎?
這兩個字,陡然間讓他心底泛起一陣漣漪。
謝秋娘聽了黎靖辰的話,只覺得心酸。
她確實只有點小聰明,上輩子想着謀劃自己的前程,到頭來其實空有虛名,什麼都沒剩下。
如同黎靖辰所說的,謝秋娘總是太容易把自己的底牌攤開來,然後被人拿捏住,再無退路。
不過他跟龍志宇不一樣,謝秋娘更樂意對黎靖辰攤開來說。
這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在戰場上橫掃千軍,也不願居功。
先帝留下遺願,黎靖辰不得不成爲攝政王,卻願意親自前往靈法寺,爲將士們的亡魂超度。
或許有人說黎靖辰這是惺惺作態,做一場戲給天下人看。
謝秋娘卻更相信自己的雙眼看見的,比起那些敷衍了事的大臣們,黎靖辰從頭到尾沒有沾一點葷腥。每天清早沐浴淨身,虔誠至極。
更別提像龍志宇一樣,以伺候之名,把謝蕊彤和雲夫人帶進了後院。
黎靖辰幾年來,身邊來來去去只有兩位將軍和其他士兵,唯獨今年出了意外,多了一個她。
謝秋娘想到龐禹狄提起過,這個男人被最親近的人傷害過,卻依舊願意留在慶國,兢兢業業守着幼帝,爲慶國忙忙碌碌。
若是龍志宇,別說是否有戰功,先帝一死,只怕幼帝被迫傳位給他後就立刻暴斃。
十五王爺是個狠角色,又野心勃勃。若非有黎靖辰在,龍志宇怕是早就得手了。
黎靖辰的指骨在桌面上敲了敲,告訴了她:“牢中的戎族人,仵作看過後,說是並非他殺,全都是自殺的。”
戎族人死的蹊蹺,身上大多隻有一處致命傷。或是牆面摳下的石塊磨尖刺穿心口,就是直接撞牆而亡,一個個卻是表情安詳,顯然是甘願如此。
謝秋娘驚了驚,立刻明白了那些戎族人的用意。
原本計劃着在城門裡趁亂逃走,或許能助孟銘祺一臂之力。
誰知道計劃被謝秋娘的瘋馬打斷,不得不放棄。押入牢房中,族人反倒成了孟銘祺的束縛。
但是孟銘祺不願拋下族人,後者只得自我了斷,好讓他終於甘願逃走。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些年來戎族人在邊城燒殺搶掠,慶國無人不憎恨。
這些戎族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爲了讓孟銘祺下定決心離開,所有人犧牲掉性命卻是毫不猶豫。
想到牢裡不但有些婦孺,更有老老少少的,謝秋娘便忍不住唏噓。
“大人要問的,是孟銘祺的去向?”
“正是,”黎靖辰點頭,見她又露出爲難的神色,繼續說道:“那位假的劉娘子出現的時機太巧合,恰好是在戎族人死去後兩天。”
“大人懷疑劉娘子被掉包,是戎族人所謀劃,爲的是刺殺大人,爲族人報仇?”
謝秋娘說罷,搖搖頭道:“雖說民女沒有任何證據,卻覺得戎族直來直往,這樣的陰謀詭計實在不像是戎族人做出來的。而且那個假的劉娘子,不像是專門來刺殺大人,反倒像是來破壞祭禮,想要壞了大人的名聲和威望。”
她原本有些遲疑,說完這話,心裡漸漸變得通透起來:“影響祭禮順利舉行,戎族又能得了什麼好處?名聲對大人來說是虛名罷了,又能有什麼實質的傷害?依照民女的愚見,此事實在有些蹊蹺。”
黎靖辰看向謝秋娘的目光帶着幾分讚許,雖然對朝堂之事一知半解,她倒是心思敏銳。
可惜,連一個閨閣姑娘都能想明白的事,大臣們卻一致將矛頭指向了孟銘祺。
說這些大臣一條心,黎靖辰是不信的。
但是衆口難調,這次所有人居然異口同聲,背後說沒有人推波助瀾,誰也不會相信。
正如謝秋娘所說,有人想要將此事嫁禍在戎族的頭上,好叫他們撇清干係。
說吧,謝秋娘又滿懷歉意道:“要是民女能幫上忙,那就好了。找到孟銘祺的蹤跡,就能打消所有人的疑慮。”
“這個未必,”黎靖辰搖頭,這個小姑娘到底太天真了。
不過如果是心思深沉之輩,他也不會放心把這些朝廷機密之事告知謝秋娘。
正因爲她的聰慧和單純,才叫人安心。
“找到孟銘祺,不管他是否承認,這件事都只會是他的錯。”
謝秋娘一怔,所以無論是不是孟銘祺做的,這個黑鍋他是背定了?
想到那個擋在馬車前的戎族勇士,她心裡惋惜。
朝廷不比後院來的簡單,各個大臣和背後的家族,彼此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既有幾代的姻親,也有複雜的利益瓜葛,不是簡簡單單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更別提是用對跟錯來衡量了。
只是這個隱藏在幕後的人,黎靖辰是否已經心裡有數了?
謝秋娘忽然回過神來,她和黎靖辰在內室說了好一會的話,送水的雪菱怎麼沒進來?
不進來還好,畢竟一個大男人大夜裡闖入她的閨房,要是不下心傳出去,她的名節就得毀了。
可是始終沒有聲音,倒叫人驚訝。
“不用擔心,你的婢女睡着了,我走之前都不會醒過來。”黎靖辰看出她的疑惑,低聲解釋,又道:“既然姑娘不能預見此事,我今夜叨擾已久,是時候該走了。”
月易中天,很快就到謝府侍衛換班的時辰,他這時候離開最好。
雖說腿腳功夫厲害,那些侍衛要察覺實在不易。
不過以防萬一,黎靖辰還是小心行事,不想因此連累了謝秋娘。
黎靖辰走至窗邊,頓住腳步,又提醒道:“孟銘祺此次計劃失敗,導致族人慘死,這筆賬指不定要賴到姑娘身上。這些時日,姑娘還是留在謝府,別輕易出外爲好。”
謝秋娘驚得不輕,孟銘祺當她是罪魁禍首,要對自己除之而後快?
她還沒看見十五王爺的淒涼下場,這時候自然不能輕易死去。
謝秋娘連忙跪下,低聲哀求道:“求大人救救民女一命。”
謝老爺請來不少護院,雖說高大威猛,可是對上孟銘祺這樣力大無窮的勇士,卻是無能爲力。
孟銘祺真要殺進謝府來害她,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的事。
謝秋娘爲了保命,唯有向黎靖辰求救。
“姑娘已是在我的庇護之下,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要孟銘祺忌憚,那就只能讓姑娘更名正言順。”
黎靖辰的話叫她聽着一愣,繼而面頰滾燙。
名正言順,難不成攝政王要娶自己?
雖說謝秋娘上輩子曾嫁人,卻是在謝府被折磨得顏面無全,只得梗着一口氣,衝動地答應了龍志宇,做了他的妾。
對十五王爺不是情愛,更多的只是爲了爭一口氣。
如今黎靖辰開口,又幾次三番救了自己,這般出色的男人,叫謝秋娘心裡撲通亂跳。
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這個像神祗一樣的男人,讓她忍不住想要臣服,想要跟靠近他一些。
即便是一點點,也好。
謝秋娘按捺着亂了的心,腦袋幾乎要貼在胸口上,耳邊聽着黎靖辰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我打算收姑娘爲義妹,廣而告之,姑娘以爲如何?”
聞言,她茫然地擡起頭來,義妹嗎?
滾燙的臉頰,登時冷卻,甚至有些尷尬。
果真是自作多情了,謝秋娘心裡自嘲,很快便釋然,跪拜道:“民女多謝大人。”
黎靖辰只微微頷首,等她再擡起頭來,只看見窗戶打開,夜風習習而來,吹散了謝秋娘兩鬢的碎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