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姨娘的目光落在慕雲歌身上,慕雲歌只是淡定地看着她,什麼表情都沒有地看着她,可不知怎的,就是這樣一種淡然的目光,無端讓喬姨娘的心口發毛、發慌!
她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慕雲歌布的局!
可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慕雲歌開始懷疑自己了呢?自己在慕家蟄伏多年,慕雲歌一直都不曾懷疑過自己,那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才讓她將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還查得那麼深、找到這麼重要的人?
不!
喬姨娘的眼神一凝,她絕不認輸,絕不!
離成功就只差一步了,她就快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怎可前功盡棄?
喬姨娘霍然擡頭,嘴角帶笑,瞬間恢復從前那個愛笑的溫婉姨娘,她淡定從容地對慕之召福了福身,輕輕說:“老爺心中有疑惑,怡君不願被另眼相看,只能拼死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請老爺准許。”
這一下子,別說是慕之召,就連慕雲歌也疑惑起來。
慕之召微微點頭:“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解開了也好。”
喬姨娘得了她准許,重新做回自己的座位上,她擡起頭來,對喬於氏笑道:“你說我傷的是右手,可我分明記得自己傷的是左手。傷在我身上,我竟會記錯,你不覺得可笑嗎?你說你是我娘,身上確實有傷痕,可你若存心來我慕家欺瞞衆人,當然會打聽得清清楚楚!既是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理,那不如找個人來做見證?”
“你要找誰?”慕雲歌搞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喬姨娘笑起來:“大小姐那時候年幼,忘記了怡君嫁來慕家時,除了陪嫁丫頭明月之外,還有兩位街坊送嫁。此去充城不過半日路程,就讓人去請街坊來一趟,認認人?”
慕之召贊同:“如此甚爲妥當。”
“爹,姨娘!”慕雲歌聽到這裡,已然明白喬姨娘的想法,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不瞞爹,女兒先前在府前見着這位喬夫人口口聲聲說是喬姨娘的孃親,女兒心中有疑惑,便讓院裡的佩蓮帶着明月去了充城,想來,她們也快回來了。”
喬姨娘沒想到,慕雲歌竟早已先一步想到了這裡,她握緊拳頭,隨即又鬆開。
還好,慕雲歌自作聰明地讓佩蓮帶着明月去了,明月會去找什麼人,她是半點也不擔心。
沉住氣,她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慕雲歌最擅長的就是讓人沉不下心來,從而落到她的圈套裡……
慕雲歌給佩英使了個眼色,佩英會意地上前來,順着慕之召的話說:“喬夫人也請坐,稍安勿躁,是真是假,待會兒來了證人,一查就知道啦!”
慕之召端起茶杯,藉着茶杯的遮掩,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喬於氏。
只見喬於氏哼了一聲,面上毫無懼色地落座:“我也要爲我女兒討個公道,就等着街坊鄰居來指認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兩人都一派正色,慕之召也拿不準,他是個商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經過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已磨礪得不動神色。聯繫到慕家的種種,他很快就想明白,慕家如今看似安然,其實箇中波濤暗涌。說白了,雅馨可以是受人指使,羅姨娘可以被人利用,說喬姨娘是別人假扮的,也說不準就是真的!
反而是女兒……她爲何如此篤定,甚至還專程去找了證人?除非,她心中早就有了疑惑!
慕之召狐疑地看向慕雲歌,她正張望着門口,雙眸躍躍欲試,一叢幽火在其中跳躍閃動,忽而綻放光彩:“來了。”
佩蓮和明月走在前,身後跟着一箇中年男人和一箇中年婦人。四人進了慕之召的主院,就往書房而來。
佩蓮和明月見過了禮,各自到主子身後去站好。
明月經過喬姨娘身邊時,下顎微點,兩人目光交換,喬姨娘便笑得更自信了。
佩蓮回到慕雲歌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小姐,果然如你所料,到了充城,明月就說不找左親右鄰,那些個左親右鄰當年都作踐她們家,她說只有西街的竇嬸一家是真心實意爲她們好,也只有竇嬸一家纔跟她們最親。”
“都準備好了?”慕雲歌頷首,耳語回她:“沒被明月發現?”
“她發現不了。”佩蓮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她到現在都沒發現端倪呢!”
“做得好。”慕雲歌輕輕一笑,再不言語,轉頭看向慕之召,等他抉擇。
慕之召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看向明月:“這都是什麼人?”
“回老爺,這是竇叔和竇嬸。”明月機靈地回答:“當年姨娘還在孃家時,因了鼠疫的事情,左街右巷對姨娘孃家頗有微詞,姨娘在病中起不來身,險些餓死,多虧了竇嬸一家人的幫扶……”
“既是親友,定能一眼就明辨誰是真誰是假。”慕雲歌笑起來。
慕之召也點點頭:“那就勞煩兩位啦。”
竇叔竇嬸連連答應,走到喬姨娘身邊細細看起來。喬姨娘對他們笑了笑:“多年不見,竇叔竇嬸別來無恙吧?大牛哥哥摔斷了腿,如今可沒留下什麼癥結吧?”
“大牛的腿,哎!”竇叔嘆了口氣,閉嘴不言。
竇嬸要開朗些,應承道:“多謝姨娘關心,只是我家大牛的腿傷了骨頭,又醫治得晚,如今行動不便,一輩子都要拄着柺杖了。”
他們說着,也看完了喬姨娘,轉頭去看喬於氏。
喬於氏雙目含淚,盯着竇嬸,輕聲說:“竇大嫂,你如今可還能認得我這半截身子進了土的人?”
竇嬸一愣,竇叔的身體卻劇烈地晃了晃,驚慌地往後縮了縮。
慕雲歌頓時明白,喬於氏沒死就將她活埋的人中,定然有這個竇叔。竇嬸或許並不知道當年的情況,是竇叔將這一段往事深埋於心,喬於氏這聲輕問,無疑勾起了他心中埋藏了幾年的愧疚,才這般驚恐。
慕之召見喬姨娘和喬於氏都跟竇叔竇嬸說了話,這兩人肯定已驗人完畢,便微微笑着說:“兩位心中已經有了結果了吧?”
“是,是。”竇叔唯唯諾諾,根本不敢擡頭看喬於氏。
竇嬸卻一直看着眼前的喬於氏,她有些懵了:夫君當年不是說,喬家人除了喬怡君都已經去世了嗎?怎麼喬於氏又活了過來?
鄉下婦人,不懂高門規矩,不顧慕之召問話,她望着喬於氏,有些遲疑地說:“你長得真像老喬家的……”
喬於氏滿目含淚,想到當年被活埋的真相,雖然跟竇嬸沒關係,可面對他們,態度始終熱不起來,目光不冷不熱地打量着她,好半天才低聲說:“長得像?只是長得像而已嗎?竇大嫂,當年你生你家大牛,穩婆正好去了城外,趕不回來。那天天也下着大雨,你在屋子裡痛得差點打滾,你家屋裡的沒有辦法,聽說我會一些醫術,便死活要我去幫忙接生。忙活了大半夜,你生下大牛的時候,大牛一點哭聲都沒有,大家都以爲是個死胎,是我用力拍打他的小屁股,才讓他哭了一聲……”
竇嬸愣愣地盯着她,眼圈慢慢紅了。
喬於氏繼續說:“你家大牛出天花,周圍的人怕傳染,說要把他送到隔離大院去,你抱着大牛哭倒在地上,懇求郎中救他性命。郎中打你罵你,就是不肯救大牛,你又求到我家來……”
“是老喬家的,你是喬家嬸子!”竇嬸按捺不住,衝上去抱着喬於氏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向竇叔喊道:“家裡的,真是的喬家嬸子,喬家嬸子活過來了!”
竇叔埋着頭,她越拉,就越往旁邊縮。
此舉自然讓慕之召滿心疑惑,不過,竇嬸的話也證明了,喬於氏確實是真的。那麼,喬於氏是真的,喬姨娘自然就是……
喬姨娘也自然明白,竇嬸的話證實了喬於氏,自己就是被懷疑的對象,她目光如電射向竇叔,語音溫柔:“竇叔,你看清楚了嗎?當年埋葬我孃的人中,竇叔可是擡杆的那一個呢!”
竇叔一抖,咬了咬牙,一把扯過竇嬸:“不是,她不是喬家嬸子,喬家嬸子早就死了,我親自埋的!”
“她是,我怎麼會認不出大牛的救命恩人?”竇嬸不聽,掙脫他的手跑過去拉着喬於氏,又是哭又是笑。
慕雲歌眼見喬姨娘妄圖威脅竇叔,便知竇叔有把柄握在喬姨娘的手中,她笑道:“喬夫人剛說,她本來是死了,不過那夜突發雷雨,將埋她的泥土沖走,她竟又活了過來。竇叔好心埋人,讓喬家人入土爲安,也是善舉,不必因此內疚不安。”
竇叔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鞋面,肩膀鬆垮,心中釋然。
可……他不知想到什麼,一下子又繃緊了臉,全身都僵硬起來。
慕雲歌閉了閉眼睛,含笑上前來,伸手虛虛扶了他一把,說:“竇叔許是長途跋涉有些累了,坐下歇歇再認也不遲。”
她的手掐在竇叔的腰間,竇叔頓時使不上勁來,被她硬扶着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慕雲歌趁着竇叔坐下之際,在他耳邊低聲說:“不用擔心你的兒子大牛,他如今好好的,躲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竇叔擡起頭來,皺紋滿布的臉上,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