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耀很小的時候就沒有母親陪伴了, 他的母親進了監獄,因爲謀殺。他的母親因爲所犯的案子性質惡劣本來應該是判死刑的,但是因爲他的外祖父家各方運作, 最終只判了15年。
作爲一個孩子, 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無疑是極其殘酷的, 然而更殘酷的是, 他的父親也不要他了。
從小生活在外祖父家的諸耀雖然物質上過得像是個王子, 但是精神上貧瘠的像是個流民。
在外祖父家雖然大家都對他很好,可是幼小的孩子已經能敏感的從別人的眼光中看出同情憐憫這種情緒來,他更可以感覺出外祖父外祖母對自己時而真心疼愛, 時而厭惡至極的情緒來。
長大以後,諸耀就知道了, 真心疼愛是因爲他身上流着母親的血, 厭惡至極是因爲他身上另外一半的血來自他那個幾乎不太露面的父親。
他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 家裡還是很和睦的,至少表面上很和睦, 雖然父親經常不在家,雖然母親經常很憂傷,但是不管怎麼說,那還是一個完整的家。
但是悲劇就在於,母親是那樣病態的愛着父親, 父親放在心上的卻另有其人, 甚至那還是個男人。
諸耀想起在一切發生之前他碰見那個男人的下午, 陽光多明媚啊, 將一切都籠上了金光, 讓他甚至連男人的面容都記不清了,可是那一雙眸子, 諸耀到現在還記得那一雙眸子,溫柔又清澈,望着他的時候裡面的感情那麼複雜。
那樣那樣暖入人心的微笑就像是烙在了記憶裡。
小孩子的記憶力總是比想象中的還要好,那一個偶遇,他一直沒有忘掉。
後來才大概猜到,那就是蘇韶了,父親深愛的那個人,也是被母親親手推下去山崖的那個人。
諸耀說不清自己對蘇韶的感覺,雖然外祖父母一直在自己耳邊罵他,但是查到了當年所有情況的諸耀感覺錯根本不在他,甚至於他卻還是被自己的母親害死的 ,但是他的家庭又確實是因爲他而破碎的,他的母親也是因爲他才進了監獄。
但是從心底來說,那個男人還是那次偶遇的形象,就像是諸耀童年做的一個夢。
說不清就不說,諸耀只是會在每年那個男人的忌日的時候去掃掃墓。
今天又是那個男人的忌日了啊。
諸耀買了一捧花,驅車開往X市的墓地,當初蘇韶的屍體被找到了以後,他的父母不願意蘇韶就地葬在這個傷心地,帶着他的骨灰葬回了老家。
剛下車,他就在蘇韶的身前看到了兩個針鋒相對的身影。
一個是他每年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見上一面的父親,一個據說是蘇韶當年寢室裡的好友名叫楚華。
這麼多年掃墓下來,諸耀已經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了。
父親定是要掃墓而那個楚華定是要阻止的。
諸耀越過身前僵持的兩個人,將手中的花束放到地上,深吸一口氣,嚴肅的躬身鞠了三個躬,同時在心裡默唸了一句對不起。
做完這一切,他回過頭去看那兩個人,無端的有些心累。
說來也奇怪,那個楚華不允許父親掃墓,卻對他這個幾乎可以算是蘇韶仇人之子的行動從不加以阻攔。
也或許他針對的只是父親罷了。
但是這次他有些事情不得不說。
他示意父親跟他走出來一下,他有話要說。
父親明顯是不願意的,大有有話直說的意思,諸耀抿了抿脣:“這件事並不適合在蘇韶叔叔的墓前說。”
他是真的覺得不合適。事實上如果不是真的有事,他絕不會找父親說話,因爲雖然他嘴上還稱呼着他爲父親,心裡卻實在是很不願意承認他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曾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對自己沒有盡到半點的父親的責任,甚至連他自己的生活都過得亂七八糟,哪裡還有當年商場上後起之秀的模樣。
而諸耀揹負着來自外祖父和外祖母殷切的期望和決絕的的厭惡,從小就沒有童年,接受嚴苛的培養和訓練,年僅19歲就已經接手了外祖父手裡的一半權力——他甚至還在上大學。
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了,遠遠地比同齡人揹負的更多,也失去的更多。
而原本,他是有機會擁有一個正常的孩子該擁有的一切的。
心裡是這樣想着,腳步卻沒停,繞過一個轉角,諸耀停了下來,轉身面對他的父親。
“5月31號……母親就要出來了。”
迴應他的是諸賀的一陣沉默。
“外祖父母希望你當天去接我母親一下。”諸耀儘量不帶個人感情的陳述了一遍。
外祖父母有多恨父親他是知道的,但是爲了母親,他們還是想要讓父親出面去迎接母親回來,可想而知,他們當時的語氣有多麼扭曲。
“抱歉。”這是諸耀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從他的父親嘴裡聽到這個詞,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擡起頭,就看到諸賀垂下頭,面容藏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的又開口了:“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她,這點我該祈求她的原諒。但是蘇韶的事情,是她對不起蘇韶,而蘇韶再也不可能活過來去原諒她了。所以我不能去,抱歉。”他又說了一句抱歉,顯然心意已決。
諸耀動了動嘴巴,可是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好沉默的點了點頭是以自己知道了。
這種結果他說之前就想到了,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所以也不會再去勸。左右等到母親出獄,他好好的孝順她就是了,用孝心讓她忘掉對眼前這個人的在意。
他又擡頭看了眼他的父親,不過40多歲的人,臉上已經滿是滄桑了,甚至連頭髮都白了不少,他一瞬間覺得有些心酸,可是一想到如今還關在監獄裡的母親和躺在底下的蘇韶,他那句‘注意身體’就死死地卡在喉嚨裡出不來了。
最終他也只是乾澀的說了一句:“我走了。”就轉身頭也不回的上車去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上身後已經漸漸老去的男人一眼。
有些事情要是當年沒有發生多好,有些人,要是當年沒有遇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