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還是相信自己這個優秀的兒子的。在她看來,自家兒子什麼都好,人品能力什麼的都是頂尖的,自然不會做出說謊話期盼自己這種事情來。
她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弘揚啊,就算這是件小事,但你也得跟我還有你爸說一聲啊。”
不等秦弘揚開口,就聽到老太太語氣一變:“這種事情,怎麼說都是一件大好事。我跟你爸要知道的話,不知道得有多高興呢,還可以在老家放放炮竹慶祝下。你現在什麼都不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像個話啊。”
這理所當然的話,讓秦弘揚沒來得及的話都屯回了肚子裡。
他看看旁邊絮絮叨叨地說着那個人各種不好的老太太,心情卻突然變得異常的沉重。二十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大多數事情他都不太記得了,印象很深刻地卻是那個人第一次做飯的事情。
她出身名門,從小千嬌萬寵的,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從小到大,她身邊都簇擁着傭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麼。加上她身體不好,需要親自動手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除去平時基本的自身自理外,所有事情都有人幫忙。
可是這樣子的她,卻在聽說他的爸媽要來的時候,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是她第一次下廚,手藝自然算不好,卻也是真真用過心的。
他甚至清楚地記得她練習時手上被熱油燙起的水泡,想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廚師請教,一個人默默地練習;想起她每天晚上因爲緊張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起那天她做出一桌子菜時看着衆人那緊張侷促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都清楚地浮現在眼前。
自然,也是如昨日重現般地記下了老太太和老爺子在嘗過一口後嫌棄得直接吐掉的事情。
就連他,那時候都是有些嫌棄的。
嫌棄她身爲女人卻連做菜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嫌棄她沒有自知之明非要去挑戰自己做不了的事情,更是嫌棄餐桌上那些色香味一個不佔的十幾個菜餚。
此時想想,竟有一種陌生到不敢相信是自己親手所爲的事情。
“弘揚啊,弘揚,你在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一疊串的叫聲,終於驚醒了沉思中的秦弘揚。
他倏然瞪圓眼睛,身體裡竟然還殘留着一種叫做懊悔慚愧的複雜情緒。
他知道,爸媽不喜歡她。
可是他更清楚,爲了得到爸媽的歡心,她做了多少的努力,受了多少的委屈。
只是這些,以前都是看着,卻從未在心裡留下半點痕跡。
不知爲何現在一切都過去,反倒是沒一個細節都變得清晰起來。
對上老太太擔心的目光,他神色惶惶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地說着:“沒什麼。”
“弘揚啊,你別誤會,媽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自責。你跟那個病秧子離婚,我跟你爸不知道有多支持有多高興。我們也只是關心你而已。”
老太太擔心是自己剛纔說的話讓兒子誤會了,忙不迭地地解釋道。
可惜這些話秦弘揚根本聽不進去。他怔怔地看着老太太,脫口而出:“嵐安到底有哪裡不好?爲什麼你跟爸就是不喜歡她?”
“你說什麼?”老太太有種自己出現幻聽的錯覺。
秦弘揚回過神後就後悔了,只是腦子裡還一直浮現那張如畫的笑靨。他甚至有種感覺,如果不是家裡的老太太跟老爺子一直逼迫的話,也許自己跟嵐安,根本不會走到這種地步。
他那個樣子,老太太哪會不懂。她最高興的就是兒子跟那個病秧子脫離關係的事,而且現在阿珊還懷了孩子,那可是他們老秦家的金孫孫。這樣的好日子,怎麼能破壞呢?
阿珊雖然年紀也大了,花錢大手大腳,也不太會做事。但至少她家裡也就是個普通人,不管怎樣也不敢在她面前擺架子的。
在她面前,老太太非常的放鬆,根本不像在顧嵐安面前那樣惴惴不安,甚至是,自慚形穢自卑的。
是的,自卑。
這麼多年來,每次面對那個豪門兒媳的時候,她總是會覺得自卑。
“她哪裡好,值得我跟你爸喜歡?你看看,你們結婚那麼長時間,她有伺候過我嗎?有給我做過飯嗎?有主動帶我出去逛街買東西的嗎?那麼多年,我跟你爸來過城裡幾次,住過幾天?如果不是因爲她不好,一天到晚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我跟你爸會這樣嗎?”
老太太尖銳的聲音,吵得秦弘揚腦門子都在疼。
他揉了揉緊皺的眉,看着老太太激動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好了,媽,不要再說了。我已經跟她離婚了。”
“是啊,你們是離婚了,可是誰知不知道那個狐媚子會不會又跑過來勾引你?當年不就是她那個狐媚子樣子才害了你嗎?弘揚啊,你現在可是四十歲的人,我跟你爸也老了,很多事情管不住你了。你可千萬不要做糊塗事啊。阿珊現在可是懷着孩子呢。她不計名分地跟了你那麼多年,受了那麼多委屈,還被顧煙那個賠錢貨打過罵過,你可不能對不起她。”
老太太很嚴肅地說着。
當然,她這樣語重心長地林珊說好話,並不是因爲她對這個現任兒媳有多滿意。而且她自覺地林珊的性子比較軟,家世也一般,是她能拿捏住的。如果兒媳是林珊的話,她還可以繼續做高高在上的婆婆,享受着被伺候被討好的生活。但如果兒子一時糊塗,又去找了個像那狐狸精那樣的,她就吃不消了。
別看老太太年紀大,很多事情上她還是蠻清醒的。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是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
“媽,你說什麼呢?我是那種人嗎?阿珊跟了我那麼多年,吃了多少苦我還不清楚嗎?放心吧,我會對她好的。”秦弘揚有些不高興了。
男人就是這樣子,他自己願意主動跟愛去關心一個人,跟被壓迫着去關心一個人,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們會直接產生逆反的心理,哪怕是完全相同的一個人,在他們眼裡都會變了味道。
老太太一向是你弱我強,你強我便弱的人,見兒子不高興了,趕緊嘟嘟囔囔地解釋着:“媽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現在壞人那麼多,怕你被騙了嘛。”
“好了,媽,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知道我離婚的事的?”他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是阿珊跟你說的?”
老太太現在對林珊不知道有多滿意,聽到兒子那麼說,有些不高興了:“怎麼了呢?難道這種事我還沒資格知道不是?你怎麼有什麼事都第一個想到阿珊?她那麼全心全意地爲你,現在又大着個肚子,要是知道該多難過。”
聽着老太太的話,秦弘揚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生氣的好。面對自己年過七旬的老母親,哪怕心裡有再多話,他也只能妥協了:“媽,你說什麼呢,我沒那個意思。阿珊跟着我那麼多年,難道我還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嗎?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好了,媽,到底是誰跟你說的?”
“還不是顧嵐安那個病秧子?弘揚啊,你不知道今天在外面怎麼說我跟你的。我聽着啊,都羞愧得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什麼?媽你今天看到嵐安了?你在哪看到她的?”
秦弘揚一聽,哪還忍得住,急急地說道。
“不就是阿珊帶我去逛街買嬰兒用品嗎?誰知道那麼晦氣就遇到了那個病秧子。她還囂張到不行,連叫都沒叫我一聲。弘揚,你不知道啊,我當時只是讓她幫忙買一下東西,她竟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把我罵了一頓死。我的老臉啊,都…”
老太太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那些奚落教訓指責的聲音都還在耳邊迴盪,就氣得根本坐不住。
本來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激動起來,一張老臉都脹得通紅,呼吸都是急促的,好似下一秒就會倒下去一樣。
秦弘揚被嚇了一大跳,老太太的血壓一直很高,要是情緒太激動那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媽,你別急別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嵐安怎麼會那麼說你呢?她不是那種人啊。”
“什麼不是那種人?難道你媽我還撒謊污衊她不是?你倒是說說她是什麼樣的人呢?”老太太一聽這話更氣了,情緒失控直接一拳頭砸在它身上氣吁吁地罵着:“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心裡還想着她是不是?那個女人就那麼好?好得你連父母都不要了?天哪,我到底是造的什麼孽,怎麼秦家到底是倒了什麼黴,怎麼就遇到那樣一個不要臉的狐媚子啊?老天爺,你長長眼,快點收了那個不要臉的吧!”
老太太氣得一邊罵一邊在兒子肩膀上用力捶着。
秦弘揚只能吃痛地承受着,根本不敢說什麼話,生怕刺激了本就很激動的老太太。
房門外,林珊站在那,聽着從裡面傳來的那對母子的談話,臉上卻帶着一種詭譎的複雜。
她不是真的單純到無知的小白,自然不會相信秦弘揚跟顧嵐安同牀共枕那麼多年真的完全沒丁點感情。不然的話,怎麼可能一個離婚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還是因爲別人不要他了被離。
每次聽到男人口中說出“嵐安”兩個字,她的心就抽痛一次。她也不知道這種痛會持續多久,也許,時間一長痛着痛着就會漸漸麻木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愛着這個男人的,不然的話身邊出現的人那麼多,比他優秀比他好的也不是沒有,可爲什麼偏偏就要吊死在他這棵有主的樹上呢。只是愛情再持久,也扛不住時間。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那份愛還剩下多少,但他們的關係是不會斷的。
哪怕沒有了愛,她也不會放手。
聽着屋內傳來的吵鬧聲,林珊冷笑一聲,放棄了敲門的打算,轉身回到了客廳。
那種腌臢事,就讓他們母女倆去好好盤算盤算吧。
“媽,你冷靜點。我還什麼都沒說呢,放心吧,我對嵐安沒一點感情的。不然的話怎麼可能會跟她離婚呢?這種事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嗎?而且這麼多年哪一次我不是站在你這邊,幫你說話?你要是再說這種話的,我真的就有些心寒了。”
秦弘揚終於受不了了,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冷臉說道。
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嗯。”
“那就好。弘揚啊,媽也沒別的什麼意思,就是擔心你好不容易跳出火坑了又不小心被忽悠進去了。顧家那對母女,狡猾得不得了。你不知道今天啊,我跟阿珊被罵得頭都擡不起來。她口口聲聲就是說我們家都是仗着她家有錢有勢才發達的,說這些年我們花的用的都是她家的錢。說你是爲了錢跟她在一起,吃軟飯還做對不起她的事什麼的。你不知道啊,當時她就在那店門口,當着十幾號人的面把什麼事都說出來了。你媽我這張老臉都被羞得沒地方擱了。”
老太太沒說一句,秦弘揚的臉色就難看幾分。許久之後才沉聲道:“她真的這麼說?”
“當然。”老太太眼睛睜得大大的,快要爆出來一樣:“難不成你以爲你媽我一把年紀還爲了挑撥離間編謊話?當時阿珊就在場。而且她還口口聲聲地說什麼阿珊肚子裡的孩子是野種是私生子小雜種的。你說說我的小孫子到底哪裡得罪她了,她要用這麼難聽的話說我家小孫子?”
秦弘揚心裡“噔”了一下,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老太太說的那些事情上,而是糾結着。嵐安知道阿珊懷孕的事了?還知道是個男孩?是本來就知道的,還是老太太說出來的?
一想到這,他有些坐不住了,趕緊攔住正說得起勁的老太太,認真地問道:“嵐安知道阿珊懷孕的事?還知道懷的是個男孩?她是怎麼知道的?是你們說的還是……”
老太太有些心虛地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