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回京了,整個國醫外貿的團隊一片歡騰,像是戰爭勝利了似的,恨不得丟下包袱蓋就上車。
巫塵遠好說歹說的讓大家收拾好裝備,又請縣委的食堂幫殺了一頭豬,給大家加餐。肉票是單位小金庫裡最後的一點留存了,巫塵遠也掏了出來,除此以外,還有大把的全國糧票和成箱的西鳳酒被送了上來。
“砸鍋賣鐵,不過了!”巫塵遠挺振奮的,特意指示說:“儘量給同志們訂臥鋪票,集中在一個車廂裡,準備幾條煙,到時候給列車員送過去,另外,能訂軟臥就多訂一個軟臥,把老同志們安排進去,路上這麼久,大家也都累壞了。不要怕花錢。”
“有您這句話,看我的吧。”管事的老大不小了,卻是跳脫的吆喝了一聲,像是小二似的,揣着一口袋的錢去找車票去了。80年代的火車可不像是動車時代,雖然都是綠皮車,個頂個的難買票,幾乎天天都跟春運似的。臥鋪票也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很多列車都只掛一個臥鋪車廂,有的乾脆不掛。要買臥鋪票,光給錢還不行,得單位開介紹信,縣團級以下,沒有資格購買,軟臥的要求更是高到了廳級待遇。
當然,要是想點盤外招,願意多掏錢的話,普通人也不是沒機會弄到臥鋪票,但麻煩且不去說,往往並不能保證,從根子上說,這還是求人的事。
國內的所謂社會經驗,在80年代格外好用,近乎於不可或缺。
巫塵遠這個國醫外貿的副總,倒是夠得上軟臥的標準,可自他以下,有資格坐臥鋪的也就是兩三人。
但是,如果讓忙了這麼多天的手下們擠着硬座回去,巫塵遠的威信也就該掉光了。
想着總歸是要回京了,巫塵遠才把準備的最後一點經費都給掏出來了。這裡面,有些還是從弗蘭奇他們的接待費身上省下來的。
“捷利康公司的人,也回京城了吧?”巫塵遠突然問了一句陸成才。
後者打了個磕絆,點頭說:“前幾天打電話,聽說在天*津。”
“也是談判?”
“是。”
“那邊的談的怎麼樣了?”巫塵遠有點緊張。
陸成才只能傻笑:“能談成啥樣啊,就耗着唄,英國佬的要求又高了。另外,他們好像有點看不上天津那邊的技術。”
“看不上?什麼意思?”
“就覺得……就覺得,好像還有更好的技術。”陸成才自知失言,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巫塵遠自家人知自家事,國醫外貿是個外貿企業,可沒什麼技術性的專利,因此,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楊銳,問:“英國人覺得,這個輔酶q10的技術更先進?”
“是,他們說是國際水平,值得建廠投資。天津那邊看咱們投資的事黃……耽擱了,就想讓他們把廠子建那裡,英國人覺得不值當,最近就扯這事呢。”
“老外給楊銳的評價很高嘛。”巫塵遠哼了一聲。
陸成才嘿嘿的笑。
巫塵遠別扭的動了動嘴脣,手一背,回房間休息去了。
最近幾天,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睡覺,縣城裡也沒別的娛樂,除了睡覺,真找出事做了。
第二天一早,國醫外貿的工作人員繼續打包行李。管事的人也將票給買回來了,得意洋洋地宣佈:“12張硬臥,4張軟臥,費了老鼻子的勁,晚上六點出發。”
巫塵遠也從小院裡面出來了,很高興的看了票,說:“老李有功,晚上賞一個水煮蛋,最大的給你。”
“謝巫總的賞。”老李唰唰的一打袖子,像是前清的滿人似的,打了個千兒,逗的所有人都笑。
巫塵遠也挺暢快的,心想:還是這樣的幹部好啊,任勞任怨,事情也辦的妥貼。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懂事,動不動就鬧失蹤,到了京城又能怎麼樣?等我回去了,有你哭的。
“對了,楊銳找到了沒?”巫塵遠隨口問了一句。
打千兒的老李起來了,笑道:“這事兒我也問了,楊家在京城應該是沒什麼親戚,他爺爺可能有幾個老戰友,我讓人在飯店裡查人頭了,只要是河東省開的介紹信,就特別關注,滿北京城,逃不到哪裡去。”
“就怕他從北京又走了別的地方。”
“走也走不遠,我問過了,這小子可是個懶骨頭,好吃懶做的很,在學校裡,每天都要吃肉……”老李抖了一下手裡的臥鋪票,道:“您想想,他要是乖乖的買張臥鋪票,咱們能知道他去了北*京?要離開,我估摸着,他也得找人買臥鋪票,再說了,這麼小的孩子,到了京城,還不得把眼兒看花,他又有錢,不玩個十天半個月的,哪捨得去別的地方。”
“就怕咱們回了京城,他又回來了。”海處長的聲音悠長的傳入院內。
巫塵遠眉頭一皺:“老海,到房間裡說話。”
海處長微微頷首,留下一地胡思亂想的工作人員。
“我考慮着楊家是地頭蛇,就讓省廳的同事,幫我跟了跟最近的電報,這是昨天發出去的。”海處長進了巫塵遠的房間,將門關上,就直接說了情況。
巫塵遠停下了倒水的動作,先將摘抄的電報拿了過來,只見上面簡單之極的寫着“代表團迴轉”五個字。
“能證明是發給楊銳的嗎?”
“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海處長又給了他一張摘抄的電報。
這張的字多了點:問好,準備回程。銳。
海處長點了一下最後,道:“畢竟是年輕人,不謹慎,一下子就被鎖定了。
“發電報和接電報的都是誰?”
“一個叫史貴的,我查過了,他是給西堡中學賣試卷的,與楊銳認識,家裡開了一個小飯店,在西堡鎮上。”
“這個人能利用起來嗎?”
“比較難,油鹽不進,省裡來的公安不太願意用手段。”
“哦,有背景?”
“屁的背景,楊家這個地頭蛇,根子深着呢,人家不願意爲了咱們幾個外地人,得罪本鄉本土的。我也懶得費這個心思,對方承認電報派給楊銳了,我也讓人去京城的郵電局查了。”海處長說到此處一停,又道:“不過,算時間的話,楊銳坐今晚的車回來,估計也不會去拍電報了,再者,咱們也沒理由羈絆他。現在怎麼辦?楊銳要是真的回來了,咱們就撲空了。”
巫塵遠頓時陷入了沉思當中。
毫無疑問,這是個困難的決定。
所有的證據就只是兩張來往的電報,其中一張還特意署名了,現在看來,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但是,如果不相信這個情報,全師迴轉京城且與楊銳失之交臂,巫塵遠敢說,自己就甭想拉人來河東了。
“其他人計劃不變,談判代表團的成員先回去,你,我再留兩個人,就老李和小陸,咱們等楊銳回來。”
“行,談判團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先回去也不影響什麼。”海處長本身是個很有個性的男人,可此時此刻,他是一點都不想表現出來,太累了。
巫塵遠扶着椅子,掩飾不住疲憊的坐了下來,又拍拍對面的椅子,說:“老海來坐,最近幾天,也是辛苦你了。”
“沒什麼辛苦的,都是爲了國家,爲了單位。”
“而今啊,咱們國家最缺乏的就是這種精神。我記得在意大利的那次,也是你把局勢給扳回來了,這一次,又是你老海再次出馬,救了咱一場呀。”
“沒那麼嚴重,機緣巧合,我就是愛操心,說起操心,我有個想法,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呀。”
“哦,你說。”
“咱們這趟,可是被楊銳給牽着鼻子走了,你說,他能簡簡單單的就露了馬腳給咱?”
“你是說,他故意的?”巫塵遠不由自主的去端杯子,發現海處長面前還沒有,又燙了一個瓷杯,給他多放了茶葉。
海處長看着他操作完,才點頭道:“我覺得,他有點回來決戰的意思。”
“決戰?戰什麼?和咱們戰?”巫塵遠啞然失笑:“逃了這麼久,我看他是覺得逃不掉了,回來自首還差不多。”
“您還生氣嗎?”海處長突然來了一句。
巫塵遠腦中,頓時浮現起初到西堡中學的憤怒。當時,暈車暈的上吐下瀉的他,真的是有掐死楊銳的衝動。
至於現在,巫塵遠看看自己鬆軟的手背,搖頭道:“談不上生氣了,我現在,就想妥妥當當的,把這件事給辦下來。”
“我也差不多,氣久了,氣不動了。這孩子,估計是算着咱們的氣頭過了,纔回來吧。”
“氣頭過了又怎麼樣。”
“您還堵着氣呢。”海處長笑了。
巫塵遠也不由笑了出來。
海處長保持着笑容,口中道:“比起在京城和咱們見面,楊銳還不如在河東與咱們碰上,他要這麼想,也不錯,對不對?”
“在哪都一樣,我要是他,就一直躲着算了。”
“再躲着,談判可就真黃了。”海處長望着巫塵遠道:“咱們等得住,捷利康的人,怕是等不住了。”
“他要真算到了這一步……”巫塵遠搖搖頭,勉強一笑,道:“算了,總歸是找到了線索,不管他是回來也好,留在京城也好,見了面就好談了。”
“希望如此。”海處長的聲音,多少有些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