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知道一場戰爭的規模有多大,看後勤動員的程度就差不多有個概念了。
做科研也是一樣,你準備了多少經費,研究的規模也就差不多能估量出來了。
以80年代的狀態來說,一所研究院要是拿出100塊的科研經費——別笑,許多學者一年的經費就是這麼多——那他買兩本書,買兩支筆,再弄點稿紙什麼的,經費也就用的差不多了。這種規模的科研,如果能用規模和科研來稱呼的,大抵可以看做是純理論研究了。
而若是有了1000元的科研經費,在好一點的學校,這筆錢就算是能開啓一個小項目了。用自己實驗室的公共儀器,再或借或蹭一點其他實驗室的儀器,然後買些實驗材料,也能對付着過,當然,這個目標就不能定的太高了,國內核心期刊之類的,差不多就算是到頂了。
就是到了21世紀,許多學校的研究生或者助教,他們的科研經費其實也就是這個水平的,當然,名義經費會高一些,比如一萬元或者兩萬元的樣子,但就實際購買力來說,還不一定有80年代的1000元好用。
經費要是再多10倍,比如一萬元的科研經費,在80年代就能做好一番事業了。
以當下的國家財政,能拿一萬元科研經費的學者,已經算是有名有姓,獨立自主了,研究方向也可以瞄準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了。
當然,大部分是做不到的,但是,總歸是有點機會了。
就是作爲首期經費,80年代的一萬元,也能買好幾臺過得去的儀器了,或者購買一兩臺好用的儀器,例如楊銳最初購買的紫外分光光度計,就讓他刷出了不錯的論文。
至於十萬元的研究經費,在80年代就屬於非常高了,大部分地方高校的教授,都達不到這個水平,換個角度說,一所二本地方院校的教授,假如拿到了10萬元的研究經費,那他差不多就是該校最富的學者了。
這筆錢,交給社科方面的學者,已經能做出世界水平的田野調查了。要是鎖定的角度恰當,比如尋找幾個中國最窮的地方,再比較一下人類發展指數和幸福度什麼的,弄不好都能在西方主流媒體上露臉。
而在自然科學領域,若是選擇的方向不燒錢,又有相應規模的實驗室積累,那這筆錢也能做一些世界水平的研究了。
從六位數的經費,再進步到七位數,到100萬元人民幣,那基本就屬於少數大佬的專利了。
並不是說這筆錢能夠覆蓋世界高水平的研究,而是一窮二白的中國,拿不出幾個七位數給你玩高水平的研究。
像是楊銳,當初已經做出了世界頂級的離子通道的成果,蔡教授也不過補給他60萬元人民幣。這還是在財大氣粗的北大。
換成稍遜一籌的學校,例如北理工或者北師範,生物這種院系能拿出20萬元就謝天謝地了,並不是他們對離子通道和楊銳的價值的認識有差,而是手裡沒錢,腰板就硬不起來。
但是,楊銳真要是拿着60萬元人民幣去做離子通道,那是想都不用想,實驗耗材的錢都不夠。20萬元就更不用說了,離子通道和六位數的經費就沒有血緣關係。
當然,86年的中國,要比84年富一些的,再怎麼說,通貨膨脹都有百分之二十幾了,大家兜裡的錢都多了嘛。
楊銳要是今年做出了離子通道的成果,蔡教授弄不好就能補72萬的經費給他。
事實上,現在的離子通道實驗室,一年的經費也有200萬元人民幣往上,楊銳拿的不多,分給其他幾個小組,使得離子通道實驗室內的研究員們,也見到了大筆的經費。
但是,“伍佰萬”這個數字,仍然是超出他們的接觸範圍了。
更令人細思極恐的地方,則在於錢的來路。
田兵思忖良久,不禁道:“你們說,要是500萬……就按人民幣算吧,這個錢,申請什麼國家項目能申請到?”
“沒有。”範振龍斷然道:“就是楊主任最近參與實施的什麼國家高新技術計劃什麼的,全年也沒有多少個500萬。”
500萬元人民幣的經費,對於現在來說,簡直是可望而不可及。到2000年,新設立的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其獎金也纔是450萬元人民幣的自助科研經費,以及50萬元屬於個人的獎金。
田兵想了想,道:“這麼算的話,如果不加入新的科研組,咱們是真的有可能要上繳經費了?”
“申請不到足額的經費,首期又要投入這麼多錢,總得有其他的經費來源。”範振龍說着看向蘇先凱,問:“做g蛋白偶聯受體,500萬元人民幣的話?用得上嗎?”
蘇先凱還處於振奮中,毫不猶豫的道:“g蛋白偶聯受體,首期拿500萬元不算多。”
“夠用嗎?”
“應該……夠用吧。”
“少點呢?比如三百萬?”田兵算的是200萬加100萬,兩百萬是實驗室目前的經費額度,100萬是他認爲楊銳能獲得的額外經費極限。
蘇先凱想也不想的搖頭,道:“我之前就給楊主任說了,首期起碼要100萬美元,否則,光是超速離心機就捉襟見肘了。”
“這麼說,真的要上繳經費了?”田兵喃喃自語,有些難以承受這個壞消息。
一羣未來的小牛面面相覷,甚至有天塌下來的感覺。
然而,這也是國內目前通行的做法,實驗室的資源不是固定的,申請的項目多,資金就多,申請的項目少,資金就少。但是,實驗室的重點項目,終歸是要保障的,這種情況下,經費多的項目資助經費少的項目,或者實驗室內的項目組互相資助,都是不可避免的。
畢竟,審批項目經費的人的認識,與經費使用者的認識並不同,某些實驗室負責人堅持己見,七拼八湊的找經費做項目的也是有的。
當然,由此生出的弊端也是有的。更有甚至,實驗室負責人通過收取“管理費”云云,往自己的小金庫裡撈錢的的也有。
楊銳以前申請到的經費極多,資金充沛,都是向下面的小組補貼的,這也是離子通道實驗室能夠吸引衆多小牛的原因之一。
牛養肥了,楊銳要提取經費,其他小牛其實也有預料。
可是,500萬元的大坑,得多少經費來填啊。
蘇先凱也看出衆人的情緒不對,咳嗽一聲,道:“要不然,大家就加入進來嘛。”
“我的項目都做了一年了……”田兵哭喪着臉,現在要是結束項目,之前一年的工作基本等於付之東流了。
範振龍的大腦回路則有些與衆不同的道:“楊主任不光是要人,他還需要經費,我看這樣,願意加入楊主任的研究組的就加入,不願意加入的,多申請點經費,也能幫得上忙,恩,得多多申請才行。”
“就咱哥幾個,申請兩百萬的經費?”
“怎麼就是兩百萬了?”
“現有的兩百萬的經費呢,楊主任應該還能申請個100萬,這樣就剩200萬的缺口……”田兵將自己的分析說了一遍。
蘇先凱搖頭道:“兩百萬經費不能算在裡面,現有的項目也沒說要取消啊。”
“就是說,如果我們加入了g蛋白偶聯受體的小組,就能給楊主任省下經費,如果我們不加入的話,就應該自己申請經費,對不對?”範振龍一顆紅心向着黨,時時刻刻的爲楊銳的經費着想。
田兵小心翼翼的問:“那應該算多少?”
“往寬裕一點算,楊主任自己申請個幾十萬,咱們這邊讓出來幾十萬,大概還要剩下四百萬的缺口……”範振龍掐着手指頭,道:“咱們原來三個組,每個組申請個……”
範振龍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蘇先凱幫忙道:“我覺得楊主任還是有把握的,說不定能申請個一百幾十萬的,咱們壓力就小了……”
“做夢呢,蔡教授開一個新項目,都不見得申請到一百幾十萬。”許正平聽不下去了。
新開的項目是最需要錢的時候,但這是花錢的學者的角度,從學校或者任何資金撥出方的角度來說,新開項目的時間是風險最大的時間,撥款自然要往少裡算。
這種矛盾是很難解決的,不管是楊銳還是誰,都很難一次性要夠錢,這種時間,往往也是最需要倒騰經費的時間。
“實在不行,我就放棄自己的項目吧。”範振龍咬咬牙,道:“我要是也放棄項目的話,還是能省下好幾十萬的。”
“那你拿什麼再去申請項目。”
“我申請也申請不來幾十萬元。”範振龍很有自知之明的道:“楊主任的項目最重要。我準備放棄現在的項目了,再多申請來的,補充過來,應該能湊個大數字。”
“你真的放棄?”田兵嚇了一跳。
範振龍沉思須臾,毅然決然的道:“沒什麼不能放棄的,楊銳爲我們做那麼多,一個項目而已。再說了,做g蛋白偶聯受體,這個項目更有前途。”
說歸說,範振龍的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的。
但愈是這樣,他的背影就愈發的偉岸。
令其他研究員難以抉擇。
矛盾的心情,遍佈北大離子通道實驗室。
……
差不多時間,人民銀行清華分理處的陳奕,陪着楊銳來到了分行。
楊銳當年購買的郵票,有大半都是通過陳奕找來的。
他購買的多是高價郵票,像是全套的軍郵,要價6000元,最後由陳奕聯絡賣家,還給打了八五折,若非如此,楊銳拿着錢滿市場找,也不一定能找到幾位賣家當的。
當然,陳奕的目的是要楊銳購買國債,楊銳也確實買了不少,解決了陳奕和清華分理處的主任一個大麻煩。
其後,楊銳有什麼銀行往來,也多是委託陳奕,都被他辦的極好。
就某些方面來說,陳奕身爲銀行的銷售代表,是超時代的。
但是,今天楊銳找上門來,提出的要求,卻令在銀行多年的陳奕眼暈。
他跟着楊銳到了分行,穿過平日裡不曾有機會穿過的大廳,稍稍定定神,對接待員道:“你好,我是清華分行的陳奕,打過電話了,帶客戶來辦理業務。”
“什麼業務?”接待員的態度冷冷的,要是換個顧客的話,他大約還不會這樣,但對本行人員,就沒有那麼多的禮遇了。
“是外匯和存款方面的業務。”陳奕回答。
接待員的表情終於有了些微的變化,擡頭看看陳奕,再看看他後面的楊銳,問:“你們約的誰?”
“劉主任。”
“登記一下,具體業務內容是什麼?”接待員程式化的詢問。
陳奕遲疑了一下,看向楊銳。
楊銳自己站出來道:“我有一份外國銀行的存款證明,想要人民銀行這邊也開具一份證明。”
外國銀行的存款證明自然是外文版的,他要在國內使用這份存款證明,就得國內的銀行再確認並蓋章以後,才能生效。
人民銀行接觸的外匯很多,接待員習以爲常的問:“有海外親戚?”
楊銳愣了一下:“沒有。”
“直系親屬或本人出國留學或工作了嗎?”
“沒有。那個……有關係嗎?”
“那錢是怎麼賺的?”接待員擡擡眼皮,問:“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外匯吧。”
“我出售專利賺的。”
接待員愣了一下,習慣性的問:“金額。”
“600萬美元。”
“恩,六百……是六百美元吧?”接待員在登記簿上做記錄的同時,再看楊銳一眼。
楊銳搖搖頭,非常肯定的道:“是六百萬美元。”
接待員的手一顫,鋼筆尖就裂開了,一灘難看的墨水糊在了本子上,把之前的記錄都給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