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MP的審覈,是由化藥振興辦公室來負責了嗎?”楊銳有些明白過來。
胡池嘿嘿的笑兩聲:“是交給我了,破而後立,你放心去做,只要按照規定來,喬公都會挺你。”
喬公都拉出來了,給楊銳的感覺,首先是……這位的壓力好大。
“按照我之前做的審覈標準,會有很多企業通不過的,這個你知道吧。”楊銳問胡池。
胡池沉重的點頭。
“不是幾家幾十家,可能是幾百上千家的。”楊銳道:“另外,硬性的審覈標準,肯定會淘汰掉大量的設備,這又對國內的裝備產業提出新要求了,等於是一次硬性的產能升級。”
“產能升級……我同意,這是好事。”胡池的視野還是不一樣的。別看10年以後,中國到處都在喊產能升級,但在90年代,這個詞可是不受歡迎的。
這是有數億人尚未達成溫飽目標的時代,過去幾千年,中國人都不曾感受過溫飽,這使得物資充裕的目標,變的宏大而令人容易理解。相反,淘汰、升級之類的概念,就很容易與浪費聯繫起來。
90年代的中國人,更興奮的觀點是物盡其用。比如10KW的電機,如果不允許大型企業使用,大家能夠理解,轉給小型國企使用就好了嘛,此前搞支援大西北,搞三線工程,都是如此。拉一些落後的機器,再買一些新的機器,裝配起來也用的很好了,做出來的產品,就算差一些,照樣是能滿足大量人的使用的。所謂解決了有沒有的問題,是從0到1的巨大改變。
但是,GMP標準可不是這樣的淘汰模式。
至少在國內部分,不是這樣的淘汰模式。
因爲GMP是全國範圍的合規標準,且是最低標準——雖然實際上,這個標準高的令上千家企業絕望,但現實目的,就是爲了淘汰掉這上千家的企業。
所以,從GMP標準中淘汰出來的機械裝備,除了少數通用裝備,是沒有地方去用的。
以國內目前的貿易水平和裝備水平,也沒有什麼非洲大爺收你的破爛,堆在倉庫裡生鏽就是淘汰裝備最好的結局了。
你說什麼?賣廢鐵?不行,國內的高爐數量不夠,鍊鋼水平差,收不了那麼多的廢鐵。
在這種背景下,搞GMP標準,玩產生升級和工廠淘汰,是要冒相當風險的。
尤其是政治風險,很是不小。
不過,這些東西對楊銳的殺傷力很小。
技術員就是這樣,任你外面天翻地覆,只要科學不變,就總有一片立足之地。
越是高端的技術員,越是如此,就像是一艘船在水上,技術壁壘形成了噸位,能夠對抗政治風浪。
普通技術工是裸泳級,碾壓澡盆級的風浪,普通工程師如游泳圈級,碾壓泳池級風浪;普通專家如快艇級,碾壓湖泊級風浪;專業學者如驅逐艦級,碾壓海洋級風浪,高端學者根據側重點不同,有的是巡洋艦級,有的是戰列艦級,有的是航母級,只要自己不作死往颶風裡鑽,照樣碾壓大洋級風浪。
楊銳基本已經到了核潛艇級,他的敵人唯有核潛艇,以及毀滅級的風浪。
類比德國人馮布勞恩,他在德國做出了V2火箭,戰後卻在美國主持完成了土星5號火箭,從而將第一艘載人飛船送上了月球。
相比二戰的風浪來說,一次GMP標準的制訂和執行算得了什麼。
“你是要我在前面頂雷啊。”楊銳撇撇嘴,道:“GMP審覈委員會遇到的麻煩,怕是比我做人體基因組計劃還多。”
“對你來說,GMP審覈委員會遇到的麻煩,都不算是麻煩。”胡池站起身,幫楊銳倒茶,道:“你只要按照規定來執行,誰能說得了一二三四。”
規定還是楊銳來決定修改的,這個確實是權力集於一身。
楊銳不禁沉吟起來。
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對他來說也不新鮮了。
學者做到頂峰就是這樣,合規的人太少了,想找個能監督到自己的人都爲難。
就像是楊銳制定GMP標準,國內誰人可置喙?
別說國內了,就是國際範圍內,FDA的GMP標準,都被楊銳影響了。他們下一波再做標準修改的時候,參與的專家都得將楊銳的論文讀一遍才能下筆。
而對楊銳來說,他做的GMP標準,哪怕是再不合理的條款,只要有一個勉強解釋的通的點,就得被大衆承認,就像是讀書的時候,大家看魯迅的語言怪,老師說的話那樣——別問爲什麼,背下來!
與學者制定標準的能力相比,企業標準就太過於妥協了,威懾力遠遠不足。
由楊銳來做GMP審覈委員會的負責人,固然會遇到政治風浪,但是,風浪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像是胡池本人,一切風浪都可能留有痕跡。
這大約做技術的,與做政治的最大區別了。
想到此處,楊銳微微擡頭,卻道:“你要是真的推我出來,做這個GMP審覈委員會的負責人,一旦就任了,我就會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了。”
“當然,你是全權負責,我只給你掃尾就行了。”胡池很有覺悟的樣子。
“就算有2000家藥企被關停並轉,你也無所謂是嗎?”
胡池的眼皮子跳了跳,小聲道:“真會有這麼多?”
“2000家算是少了。”楊銳淡淡的道:“就國內目前的情況,凡是有縣級以下的藥企,基本都很難活下來。市一級的藥企,也很難說。”
以1990年的標準來說,縣級藥企,真的就是小作坊。
最簡單的維生素C,他們從原料廠買來維C成品,和澱粉的時候,都有可能是用腳的。至於技術水平,更是談不上,要是用一個比喻的話,全國的縣級藥廠的合規率,比國產清官的比例都低。
胡池以前都是坐機關的,偶爾陪着喬公下去視察,看到的企業都是頂尖水平的,哪裡見過下面小廠的模樣。
但是,他對楊銳的信任是極強的,既然楊銳說要關閉這麼多的工廠,胡池也就順着這個思路來考量了。
“如果是確實不符合規範的小廠,關了也就關了。”胡池緩緩的做出了決定。
“工廠關閉容易,工人的工作就是麻煩了。”楊銳說出的正是最大的困難。
如果不是有安置工人的麻煩,各級政府纔不在乎工廠是否關閉呢。
胡池的思路卻也很官員,淡定的笑道:“我們只給他們整改意見,他們能通過規範就開工,通不過就停工。至於工人不幹活了怎麼辦,我們不管。”
國內許多行業的改革,到了後面,都是給工人開空餉養起來的。
楊銳不管這些,見胡池是有確定的思路的,就道:“那GMP審覈委員會的工作,我就做起來了。人體基因組計劃的參與,就交給你了。”
胡池立即答應下來,轉頭就撥了電話出去。
電話撥往遠方,遠方的電話撥往遠方,遠方的電話撥往遠方……
楊銳!
楊銳……
楊……銳
那聲音仿若呢喃,來自深淵,帶着毀滅的氣息。
奶一口《我被系統託管了》,將不勞而獲且牛逼至極發展到了一個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