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存錢。”楊銳將做好的紙包放在了銀行櫃檯上。
這是比鄰清華的一家人民銀行分理處。到2000年以後,人民銀行的個人網店和業務都萎縮了,許多人除了查查徵信會去人民銀行以外,甚至不再與之發生直接的業務接觸,可在83年,人民銀行依然是中國銀行業當之無愧的霸主,大小網店遍佈全國。
儘管是一處相對繁忙的網點,但現在的銀行基礎條件卻很普通,除了獨立的院落值得稱道以外,單層平房和小窗戶的結構令房間內頗爲昏暗,景語蘭根本就懶得進去,停下自行車,就靠在附近的一棵樹上,百無聊賴的拿出隨身的法語單詞本背了起來。
楊銳選擇了四名櫃員中較年輕的一位,等她擡起頭來,方纔發現這是個外貌靚麗的女生,大眼睛小鼻子柳葉眉,畫了淡妝,頗有幾分妖嬈。和旁邊的40歲大娘相比,不知耐看了多少倍。
她擡起頭,看到楊銳,也是不自覺的眯了下眼睛。
正如男人看到美女的機會少,女人見到帥哥的機會也不多。沒有整容術,沒有化妝術的80年代,帥到楊銳這個程度的更是少之又少。
“辦什麼業務?”櫃檯後的郝玉攏了攏頭髮,重新問了一遍。
“存錢,再幫我開一個戶。”
“好的,請稍等。”聽明白做什麼以後,郝玉埋首寫起了存摺。
因爲現在還沒有電腦辦公,打印機什麼的亦是稀罕物,所以,作爲存款憑證的存摺,此時統統都是手寫的。
除此以外,開戶也是不需要檢查證件的,簡單的說,普通人是想開多少個戶頭,就開多少個戶頭。
當然,現在的銀行業務簡單,基本就是存款取款,連貸款都少的可憐,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你的姓名?”櫃檯後的郝玉趁機擡頭看了楊銳一眼。
“楊銳,木易楊,金兌銳。”
“寫在紙上吧,免得寫錯。”
楊銳按她的要求,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轉頭,對方將存摺交給了楊銳,指着左上角道:“這個數字是你的戶號,你要記住,如果掛失之類的,都會要求覈對戶號和你的姓名,你要存多少錢?”
“兩萬元。”楊銳早前取出了一萬元,塞到了包裡,沒有取出來。
“兩元是嗎?”郝玉自動改正了楊銳的話,並問:“要辦零存整取嗎?零存整取就是說你每個月都存兩塊錢,到了一年的時候,銀行按照24塊錢給你算一年的利息,非常划算的。”
零存整取可以說是80年代最划算的理財方式了,它相當於一種反向的分期業務,等於銀行向個人做分期,即使是最後一個月存的錢,也能享受到全年的定期存款利息,就目前6%的年息來說非常高了。
而一次存款兩元五元的,此時在銀行也很普遍。
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是三四十元,五十元算是高的了,這些錢能有剩餘的也不多,願意存款的就更少了。
事實上,80年代人更多的是沒錢存款的人,所以銀行裡纔會空蕩蕩的,即使業務辦的很慢,仍然鮮少排隊現象。
不過,楊銳卻不得不更正道:“是存兩萬元。”
這些錢他不好拿回宿舍的,隨身攜帶也太多了,因爲都是十元的鈔票,一千元就是厚厚的一疊,兩萬元要20疊,就厚度來說,與後世的20萬是相同的,價值卻截然不同了。
就工資來說,2萬元是普通公務員30年的工資,而若是就可支配資金來說,這筆錢就多的離譜了。
一個雙職工家庭,一個月扣去必須的水電吃飯等花銷,月均存款不超過20元,一年才存200元,就目前的工資水平來說,存2萬要100年。
如果是單職工家庭,基本就不用存錢了,不負資產已經算是勤儉持家了。
存這麼多錢到銀行的多數是單位而非個人,郝玉也有些懊惱,道:“你沒說你是單位啊,公章帶了嗎?我得重寫個摺子了。”
“我本來也不是單位啊。”楊銳苦笑。
“個人存款?”
“是。”
“那你怎麼能有2萬塊。”郝玉一點心理建設都不用做,就問了出來。
到20年後,人們都有基本的隱私概念。但在80年代,人們還在用調侃的語氣說“在外國是不能問男人收入的,也不能問女人的年齡,知道嗎?”
郝玉把楊銳給問住了。楊銳歎服說:“你們銀行還管這個?”
於是郝玉被問住了,迫不得已喊了一句“主任”。
一位頭髮稀疏的中年男子從後面跑了出來。
楊銳不等郝玉說明,乾脆解開紙包,道:“我存錢,正經收入,要不要報備啥的。”
“不用,小郝,愣着做啥,數錢入賬。”主任不爽的瞪了郝玉一眼。他猜楊銳是個體戶,所以連工作證都沒要。
要是按照法律來說,個體戶都是不合法的,但那又怎麼樣,祖國大地現在哪裡會沒有個體戶?
儘管分理處周邊的個體戶不多,也很少有人存錢——這些人都習慣用現金,並且揹着現金袋子去進貨。
但從主任的角度來說,錢存進自己的單位纔是最重要的。
郝玉委屈的低下頭,沒法爭辯。
主任盯着郝玉將存摺做好,交給楊銳的同時,道:“楊先生,其實將錢存成活期是最不划算的,定期的利息要高的多。”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用錢呢。”
“如果到時候急用錢,可以解除定期的,當然,這樣會損失定期的利息,但也就是和活期的利息相同,不吃虧,如果到時候沒用上,利息可不少呢。而且,您還可以將款分成好幾個賬戶,比如1000元一個賬戶,2000元一個賬戶,5000元再一個賬戶,到時候,根據你想用的錢數多少解除賬戶的定期,這樣只損失一個賬戶的利息,其他賬戶的利息還按定期計算,我們現在一年期的利息是6%,就是存一萬塊錢,一年的利息600塊,2萬塊的利息是1200塊,很多呢。”銀行主任噼裡啪啦一通,登時將楊銳給打蒙了。
櫃檯後面的郝玉有點吃味的看着楊銳,皮膚比女人都好就算了,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卻有這麼多錢,600塊比她一年的工資都要多,1200塊就更扯淡了。
她打量着楊銳,心想:我要是有兩萬塊錢,存銀行裡就辭職,每個月光花利息就夠了。
楊銳再次搖頭,拒絕了定期的做法。
銀行主任毫不氣餒,再接再厲的道:“您如果覺得定期不划算,其實有一個高利息的,國債!國債您知道吧,這個不光是爲國家奉獻,其實收益也很可觀的,當然,時間是長了一點……”
紅磚地,小平房內,人民銀行的分理處主任,正在進行着80年代的銀行理財營銷。
國債是銀行在80年代唯一的理財產品,由於國債買賣的窗口尚未打開,理論上,國債是要持有30年以後,才能兌付的。
這樣的理財,願意購買的人自然很少,中國第一批國債,幾乎都是強行攤派下去的,有的員工拿工資的時候,就會收到一部分的國債,當然,更多的還是親戚朋友之間的推銷和幫忙。
銀行主任指望着自己能賣掉一點國債,減輕壓力。
他對自己的推銷術極有信心,那是多年實踐的經驗。
然而,他卻沒有猜到,楊銳曾經面對過多敬業的銀行理財經理。
任憑主任態度和藹,說破嘴脣,楊銳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待楊銳離開銀行,主任氣急敗壞,說:“郝玉啊郝玉,你讓我怎麼說你呢?這麼好的機會,差點讓你好事變壞事,你就不能好事變更好事?不行,這個客戶,你要給我想辦法搶回來。”
“怎……怎麼搶回來?”郝玉傻眼了。
“他總不能存了錢就不來了吧?咱們今年還有上萬塊的國債沒賣掉呢,你想辦法賣給他,賣不掉,就只能年末分給大家了。”
主任話音剛落,周圍就是一片哀嘆聲。
現在的銀行就是這樣,總行下任務,分行接任務,分理處完成任務,任務層層分解,最後分配到人,能完成的自然有獎金,完不成的想不要獎金也不行,必須將任務自己吃掉,或者找親戚朋友幫忙,然後自個拿獎金回家。
主任佈置了一個折騰人的任務,心滿意足的回辦公室了,留下郝玉直瞪眼。
……
北苑家屬區。
景語蘭分到了三樓,也就是頂層的房子。
在紅磚樓的年代,頂層樓是最不好的房子,冬冷夏熱,都是大家撿剩下的。
但從大的方面來說,能分到房子就幸福無比了,更別說是有獨立衛生間,有獨立廚房,有陽臺的樓房了。
要是給如今全國的房子分個等級,把豪華私邸的名頭安在這三層小樓上,都有些埋沒這紅磚房了。
偌大的小區內,到處可見分了新房,喜氣洋洋的男男女女。
像是北師大這樣的高等大學還稍微好一點,雖然不至於人人有樓房住,但學校並不缺少土地,蓋些院落和平房,或者簡易樓都不難,總是能夠解決教職工的住房問題,但在一些級別較低的學校,比如中專高職,或者大專,住房問題就很嚴峻了。
這個時代,組織是一種活生生的存在之物。你的上級就是你的組織,你所在的單位就是你的組織。你的上級厲害,你的單位厲害,你就能找組織解決更重要的問題。
北師大屬於比較厲害的組織,它能保證解決職工的住房問題,部分解決樓房問題,大專和中專在北京就屬於弱小的組織,只能說盡力解決職工的住房問題,少量解決樓房問題。
相對於城市居民來說,這其實是一種很有效的社會結構。
單身狗找不到老婆?組織幫你介紹對象,搞集體相親,後來的軍隊和大型機關,仍然保持了類似的傳統,只是被無限的弱化了。如果級別較高,職務較重要,組織還會派遣政委之流,以三寸不爛之舌幫你解決婚姻問題,比如著名的陳景潤院士,就是在組織的幫助下,邁入了婚姻的殿堂。
有組織的人,結婚也不用愁,無論父母幫不幫忙,只要找了組織,總會有人幫忙。大的組織有工會,除了發蘋果以外,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幫職工籌辦婚喪嫁娶,小的組織工會小,那就全體上陣來幫忙,無論關係好壞,這也是中國人的傳統。
景語蘭這次分到的房子是教育部集中造的,按比例分給下屬的各個學校,如北師大這樣的直屬高校分到的就多一點,後孃生的和私生子就分的少一點。
但就楊銳的眼光來看,除了設計稍微落後了一些,材料稍微差了一些,這樣的房子仍然是很不錯的,旁的不錯,這裡首先是毗鄰北師大清華人大和北大的高級學區房,住到2015年,一平賣個八萬塊,立刻500萬到手,比中彩票還直接。
“這房子要好好裝修一下,我給你裝。”楊銳在房子裡轉悠了一圈,立刻做了決定。
景語蘭好笑道:“你都不知道能借這房子多久,就裝修啊。”
“我不住了,你說不定還要住啊,裝的好了,住的舒服。”楊銳很自然的回了一句。
景語蘭只覺得心裡一暖,有莫名的情緒在胸腔內遊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