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倫丁在華銳實驗室裡很沉默,除了說一些新藥開發中的事情以外,很少聊天甚至說話,有時候,他甚至會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楊銳做出一個又一個的去鐵酮衍生物。
是的,一個又一個的去鐵酮衍生物。
楊銳完全聽取了範倫丁的意見,決定多做一些去鐵酮的衍生物,以資備用。
新藥開發是一種很考驗人品的事,因爲公衆對製藥企業異乎尋常的高要求,使得臨牀試驗的風險無限增大,同樣的化學結構的藥品,能在歐洲通過的,不一定能在美國通過,今年通過的,明年不一定能通過。
即使是輝瑞這樣的公司,也無法保證自己某一種化學結構的藥品就一定能通過fda的審查,不同的化學結構會有不同的副作用,而且,每個人對藥物的反應也不一樣,誰也猜不到,你的下一次臨牀試驗,是否會遇到某名病人產生應激反應。
現代臨牀試驗,並不能覆蓋全人羣,更沒有發達到通過基因進行臨牀試驗的篩選,因此,除非是備受公司期待的重要藥品,否則,一次臨牀上的意外,就足以斷送一種好藥的前途。
而解決方案,就只能像是買彩票一樣,儘量多買一些,儘量覆蓋的全面一些。
當然,在這樣的政策限制下,公衆獲得並不一定是副作用最小而療效最出衆的藥,而是最好運的藥。
換言之,楊銳也不確信曾經的印度公司所用的化學結構的去鐵酮,就一定是療效最好,而副作用最小的去鐵酮。
同樣,楊銳也不確定再來一次臨牀試驗,曾經最幸運的化學結構,依舊能夠脫穎而出。
所以,在得到了範倫丁的提醒以後,楊銳只能儘可能的做出更多的活性物質。
而他做出新的活性物質的方法也很簡單,抄曾經的仿製藥就行了。
不同的仿製藥就有不同的化學結構,作爲仿製藥公司,如果有心要仿製某種原創藥的話,他們往往提前三四年甚至六七年做準備,用這麼長的時間,弱小的仿製藥公司也總能仿製出幾種相似的化學結構,繼而進入臨牀試驗階段——仿製藥的審覈制度比原創藥要寬鬆的多,儘管如此,能通過監管的仿製藥也不會太多。
但對掃過藥典之類的書籍的楊銳來說,一個國家出現一兩種仿製藥,全世界的仿製藥就太多太多了,尤其是九十年代前後的藥品,仿製藥的結構專利都失效了,各種仿製藥的仿製藥更是層出不羣,其中一些還頗有創意。
楊銳根本不用考慮太多,按照既定的步驟,將各種不同化學結構的藥物依序做出來就行了。
這種感覺,其實有點像是讀研時的工作,無非就是實現既定目標而已。
雖然枯燥,實際上也是有些微的成就感的。
畢竟,平均一天做出一種全新化合物這種事,還是很容易讓人的事業心爆棚的。
想想普通人用鐵皮箍一個垃圾桶都開心的像是做了大事一樣,合成一種全新化合物——好吧,普通人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
就連魏振學,也對楊銳的開掛行爲視而不見。
他雖然是化學專業畢業的,也在煤科所工作多年,但中國的化工專業,向來是以吸收西方國家的營養爲己任,拿來主義搞的比什麼都好,一天做一種全新化合物這種事,有時候還能作爲宣傳來搞。
然而,範倫丁可不是在煤科所工作多年的。
他在劍橋學習和工作多年,也沒見過做全新化合物做這麼快的。
範倫丁甚至忍不住給自己曾經的導師打了個電話,雙方在電話的最後,聽了一分鐘對方的呼吸,就算是結束了對話。
自那天以後,範倫丁更沉默了。
魏振學因爲給楊銳打下手的原因,找範倫丁問了好些問題,沒有得到熱情詳盡的解釋,很是不爽,做實驗的時候,就對楊銳道:“這個老外,性格太陰暗,你看他一天低着頭,好像別人都欠了他幾十萬的樣子,太遭罪。”
“人家是不喜歡說話。”旁邊是虎頭虎腦的科研汪王鐳,他目前是職業科研汪,長期跟着楊銳打雜。
魏振學搖頭:“你是沒見他剛到實驗室的時候,話有多少,我看,他是見我們做出了成果,不甘心,或者乾脆是嫉妒,所以不說話。”
“哪裡會,人家劍橋畢業的,嫉妒我們啥啊。”王鐳撇撇嘴,道:“我聽說,國外人一個月的薪水都要好幾萬塊,劍橋畢業的不是要更多?”
“劍橋畢業的,又不是劍橋是他們家的,就我們做的去鐵酮,他們不就沒有。”魏振學也搖頭,又道:“一個月幾萬塊也是瞎扯淡,咱又不是沒見過外國人,一個月有幾千塊的就不老少了,要落給我,我就好好攢錢,一個月花50,攢寄錢,攢夠20萬,我就辭職回家,天天吃銀行利息,再用不着天天在實驗室裡窩着了?”
在旁邊做聚合酶實驗的黃茂聽到了,忍不住道:“老魏,我們在實驗室裡工作,不是爲了錢,是爲了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然後呢?”
“所以說,你不是因爲沒有20萬,所以在實驗室裡窩着,你是爲了我們的理想和追求在實驗室裡窩着的。”
魏振學盯着黃茂看了半天,嘆了口氣,道:“你錯了,你是因爲天天在實驗室裡窩着,所以沒有幾十萬的。”
黃茂啞然。
王鐳“哧”的笑一聲,又連忙掩住嘴,道:“我的意思是說,魏研究員實際上就是喜歡在實驗室裡窩着的,否則,爲啥下班了還不捨得回去。”
魏振學哼了一聲,轉頭看看四周,道:“我回家做什麼?實驗室裡有王曉芸,我回家只有黃臉婆。”
被叫到名字的王曉芸訝然擡頭,而在她不遠處,王曉芸同志的老公塗憲同志,輕輕的將一罐液嗅拿到手邊。
魏振學看到了,哈哈一笑,趕緊道:“老塗,你這個人太沒幽默感。”
黃茂卻是笑了出來,道:“我倒是覺得挺幽默的。”
楊銳和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液嗅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毒劑,它的傷口是黃色的,不會結疤也不會化膿,就那樣爛着,潑在臉上比硫酸還狠,有點符合黃臉的定義……這是幾個人笑的原因,只屬於實驗室的笑話。
範倫丁聽着他們的笑聲,心裡彆扭的像是麻花似的,晚上回去,又忍不住給導師打了電話。
“他們現在做出多少種活性物質了?”導師問範倫丁。
“21種。”範倫丁的苦澀透過越洋電話都能聽到。
“兩個星期,從12種增加到21種?”
範倫丁道:“具體說來,是11天,增加了9種。”
“不太可能……”
“這就是我想說的……有沒有這樣的可能,他先期做了理論研究,很多的理論研究……然後,現在通過實驗來驗證。”
“那也太快了。不過……”
“不過什麼?”
電話另一頭的導師喘了口氣,道:“不過是楊銳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咦?“範倫丁大爲訝異,他從來沒想過,向來驕傲的導師會這樣說。
“你大概很久沒有了解過學術界了,你知道大家現在如何評價楊銳嗎?”
“我知道他最近的幾項研究很出名,他的文章還發表在了cell和nature上,但是,學術界的評價的話,我不知道。”範倫丁哪裡會知道一名學者所受到的學術評價,他離開學術圈子太久了。
身在劍橋的導師聲音鄭重的道:“評價很多,其中有一些人說的話,我以前是不相信的。”
“恩?什麼話。”範倫丁有種看恐怖片的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他的導師的聲音更加遲緩而沉重的道:“有些人說,楊銳遲早是要獲諾貝爾獎的,而且,說不定會很早就獲得諾貝爾獎,以至於打破諾貝爾獎生理學和醫學獎的記錄,我原本是不信的,可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可能。”
範倫丁身體“呼呼”的戰慄着。
諾貝爾獎這個詞,對於學術界人士,以及產業界的研究者們來說,比一個房間的黃金還刺激。
擁有諾貝爾獎的人,比擁有一屋子黃金的人,或許能調動更多資源。
而那種榮譽感,更是無可附加的。
“我可以幫你問幾個人,看有沒有了解去鐵酮的學者,你也跟着楊銳多學學,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導師停了一下,又道:“上個月,我們實驗室裡就開始使用pcr儀了,很簡單但很好用的儀器,跨時代的發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