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家。
晚餐有魚有肉,頗爲豐富,但除了老爺子最喜歡的瀘州老窖被喝了大半,其他東西基本沒人動。
坐在旁邊桌的女眷們儘可能快的吃完了飯,就輕手輕腳的收拾東西,發出些微碗碟碰撞的聲音。
“明天再折騰。”老大一句話,就讓旁邊安靜下來。
連平日裡最倔強的老三媳婦,此時也悄然無語的垂着頭,乖乖的離開。
老三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媳婦的背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光,道:“gmp委員會是個好事兒,樑策要能進去,以後能省咱們不少事,原則上,我是支持的。”
“謝謝三叔。”樑策面露喜色。
老三擺擺手:“我沒說完呢。”
“是。”樑策乖乖的將手放在膝蓋上。
“gmp籌備委員會的老傢伙們,不好打交道,他們提名的gmp委員會的委員,也不是想操縱就能操縱的。當然,蔣同化這樣的人是不少的,但不是全部。”老三看着樑策,徐徐道:“現在的局面,咱們不佔優,要將人給轉過來,非得花大力氣不可。所以,這就變成划算不划算的事了。我覺得,要是現在費的勁太大,不如就等以後,有具體提案的時候再使勁。”
“你的意思,就等於說,平時燒香拜佛沒有用,不如臨時抱佛腳。”老二笑着刺了他一句。
老三翻翻眼皮,道:“就是個委員會,還沒到佛的程度。”
“牛鬼蛇神,你也得拜啊。”
“牛鬼蛇神就不一定是拜了,你嚇他打他也行呀。”老三聲音稍微提起來一點,道:“有些東西,越用越少,你現在打的牌多了,以後能打的牌就少了,對不對?”
老爺子此時咳嗽一聲,道:“家裡的議事規矩都忘了?贊成還是反對,說清楚點,不要含糊不清的。”
老三舉手道:“我反對啊。”
老二見幾個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笑了笑:“我剛擡槓呢,還沒決定。”
父親和三個叔伯兄弟是家裡對爺爺影響力最大的,現在一票反對,其他中立,樑策不禁緊張起來,忙道:“不能光算這個賬。如果我能進gmp委員會,加上蔣同化,還有其他幾個人,咱家直接就能決定七八票,到時候,不管是誰要在gmp通過決議,都得和咱們說小話,到時候,牌不是又能增加了?”
老二此時卻是搖頭了,道:“說是這樣說,但就怕適得其反。”
“怎麼?”
“用你頂了楊銳,委員會裡的其他人,怎麼看咱們家,長遠來看,咱們還是虧的。”
樑策臉色不好看了,道:“二叔,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如楊銳唄。”
“楊銳都拿這樣了,不說你不如他,全國從頭往尾巴里捋一遍,有幾個比得上的。”
被二叔這樣一說,樑策面子反而掛不住了,卻是無法反駁。
老四此時咳嗽一聲,道:“我同意老二的觀點。就像老三頭前說的那句,現在的局勢,咱們不佔優。啥局勢,就是楊銳和樑策比。弄成這樣,我覺得挺不划算的。策,我不是說你啊,你是咱們家最聰明的,我打小就不愛學習,沒想到咱們樑家能出你這麼一個學習尖子,我是支持你進gmp委員會的。咱們老樑家自己的種,憑啥不能進委員會。”
“老四,你到底支持誰。”老三聽的不耐煩了。老四說半天,都快變成和稀泥了。
“我支持樑策。不過,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四叔面對樑策,道:“這個委員會的委員啊,它半虛半實,大勢所向,你就是實的,說啥都慣用。啥都逆着來,沒多長時間,你就不好發揮作用了。大傢伙爲啥現在都不願意見你了,就是順着大勢走呢,楊銳這小子,現在正旺着——當然,你們搞科學的事,我不懂,我就是看着電視新聞,還有報紙報刊天天吹,覺得楊銳的氣勢有點起來了。”
樑策不開心,依舊是無言以對。
過了幾秒鐘,樑策還得藏着不開心,道:“謝謝四叔。”
四叔點點頭,不吭聲了。
幾個人的目光都看向老二。老大是樑策的老爹,自然是要支持樑策。
不過,樑家老爺子並沒有等結果出來的意思。
“我知道了。”樑家老爺子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具有一錘定音的效果。
他一開口,剛纔還在斤斤計較的樑家人,通通閉上了嘴。
樑策面露喜色,忙道:“謝謝爺爺,我一定會好好做的。”
“我可以出面,但不會替你說話。”樑家老爺子右手捏着碗蓋兒,輕輕撇着茶葉,道:“想說服這些人投你的票,你得自己想詞兒。”
樑策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老爹。
他老爹卻是頭都不轉一下,道:“不如選在後天,部裡有個糾正行業風氣,貫徹爲人民服務的會議,我讓小李將通知名單擴大一些。”
“好,我親自主持會議,時間安排的充裕一些。”樑家老爺子擡擡下巴,看向樑策。
樑策總算明白過來,連連點頭,道:“沒問題,我一定抓住機會。”
現在正是開會最多的時候,一名領導幹部一週不參加七個會,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當官的。
普通人開會也是少不了的,不管是做什麼職業的,一週一會是最起碼的,若是黨員的話,還得再加一場民主生活會什麼的。
級別稍微高一點的就複雜了,尤其是身處北京,你不光要參加自己直屬部門的會議,其他部門的電話時不時的也就打過來了,不去還不行,你要是什麼會議都不去,你自己開會也就喊不到人了,那多尷尬啊。
再說,開會也確實能決定些事,有些事的最終解決方案只能是會議給出的。
樑家老爺子要參加一個級別不高的會議,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辦公室無比迅速的通知了以後,會議的級別自然就提高了。其特別叮囑要邀請的十幾名學者,也毫無意識的如期而來。
能進gmp委員會的學者,一年到頭受到的會議邀請不知道有多少,衛生部特別要求參與的會議,也是不好不來。
樑策興沖沖的列席會議,坐在會議室的一角,聽老爺子大談“行業風氣”和“爲人民服務”。
會議一開就是兩個多小時,好容易等到領導們都說完了,大家都準備走了,會議主持人清咳一聲,道:“關於今天的議題,我們做一個分組討論。”
分組討論不是隻有日本人搞招聘的時候才用的招數,國內的大型會議,特別是大型的政治會議,就經常用到分組討論的方法。
不過,一個標題是“糾正行業風氣,貫徹爲人民服務”的會議,搞分組討論,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樑策卻是知道,到了自己表演的時間了,摩拳擦掌的加入其中一個組。
面對不明狀況的幾個人,樑策很自信的伸出手來,向自己的目標人物笑道:“馮教授你好,我是樑策。”
樑策有理由自信,臺上坐着的最大的大佬是他爺爺,他在這樣的場合參與分組討論,當然是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這就好像一塊和牛,在比拼油脂的餐桌上從來都不會考慮失敗的。
馮教授扶了扶自己的黑色眼鏡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樑策,伸手輕輕一握,道:“你好。”
他的模樣,就像是面對一個小粉絲一樣。
樑策突然發現,這樣見面也是有問題的,如果對方不知道自己是樑家子弟,又如何體現自己樑家子弟的優越呢。
樑策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
“你們先討論吧,我看點資料。”馮教授果然沒有給樑策什麼面子,就剛剛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了論文來看。不用說,就算他聽過樑策的名字,甚至見過樑策本人,也沒有將兩個人對上號。
當然,這也是樑策的聲望不足,他雖然主持了多個項目,甚至有自己的實驗室,也沒少參加各種會議活動,但歸根結底,他的實力也就是地方高校一流的水平,甚至比不上楊銳目前離子通道實驗室的副教授許正平,後者只是因爲沒背景,就不得不屈身於楊銳的實驗室,樑策儘管有背景,可是在用成績說話的科研界,他刷臉的水平並不及格。
算下來,全國的生物學家裡面,能刷的盡人皆知的,也確實沒有多少,尤其是年輕人,沒有cns級的成果,確實很難突破資歷的禁錮。
樑策眼看着馮教授翻開了資料,不由急了,分組討論不會持續太久的,他可是有十幾個人要說服呢。
樑策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決定開門見山,就道:“馮教授,我想和您談談gmp委員會的選舉。”
“gmp委員會的選舉?什麼選舉?”這位馮教授的回答再次出乎樑策的預料。
樑策皺眉道:“就是衛生部的藥品質量生產管理,您不是被提名加入了嗎?現在還有一個補選的名額沒有決定。”
“哦,那個位置不是給楊銳的嗎?”馮教授一句話說完,才終於響起了樑策是誰,拖着長長的“哦”聲,道:“你就是那個樑策呀。”
樑策不知爲什麼,聽了他的話以後,莫名的感覺到羞慚。
“我就是樑策。”樑策呵呵的笑兩聲,旋即問道:“您剛纔說位置是給楊銳的,這是怎麼回事來着?選舉還沒進行呢,就內定啊。”
樑策越說越氣,話裡似乎也有了火氣。
馮教授醒悟過來,爲表認真,放下了手裡的論文,笑兩聲,道:“這個話不是我說的,是紀贍說的,原話我記得不太清楚,大概意思是,楊銳的水平比我都高,如果補選都補不上來的,我也沒資格呆在這個委員會了,起碼要把位置讓給楊銳吧。”
樑策年紀輕輕的,氣的手都抖起來了:“他當gmp的委員是交易工具嗎?”
“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呶,人在那裡,你自己問吧。”馮教授回頭指了一下,道:“七組高個子的那個就是,就正笑的,左邊嘴角比右邊嘴角低的。”
“我去找他對質。”樑策知道,這是自己今天遇到的最大挑戰。
馮教授笑着說好,看着樑策的背影落到了七組,對同桌人笑笑說:“年輕人火力足,其實,話糙理不糙嘛。”
至於是誰的話誰的理,他就不用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