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幹休所,國醫外貿的工作人員也就算了,弗蘭奇卻被震驚了。
清澈的江水環繞幹休所半周,緊鄰着湖畔樹林,風景秀麗不說,地方還異常的廣大。錯落有致的小樓點綴在花壇、草坪和樹木之間,全是二層規格的小別墅。
門口自然是有現役軍人站崗的,擦的雪亮的鋼槍閃閃發光,滲着淡淡的威嚴。
由工程部隊完成的道路施工平整而清潔,照抄自前蘇聯的設計,很有波羅的海風格。遠離白色醫護樓的平坦高地,還有國內少見的溫水游泳池……乍看上去,整個幹休所的外形幾如奢華會所一般。
“我們要見的,是某位高級政府官員嗎?”弗蘭奇小心翼翼的詢問。來到中國之前,他是接受過大使館培訓的,如何正確面對中國平民,如何正確面對中國官員,都有詳細解說。這其中,也免不了一些危言聳聽的地方,免得他們犯了大忌。
面見中國的高級政府官員,顯然是要非常注意的。
弗蘭奇也瞬間變的緊張了。這就好像中國人在緬甸,或許很不在乎月入300元的緬甸平民如何看待自己,可要是見到緬甸將軍,怕是少有幾個人能擺出高傲的姿態。
要是將軍的住所外面還有持槍衛兵,感覺就更不同了。
陸成才也沒有來過幹休所,同樣好奇的張望,並給弗蘭奇解釋道:“這裡是給退休的軍隊幹部居住的,在中國叫幹部休養所。”
爲了翻譯這個詞,陸成才費了好大的勁。
弗蘭奇不明所以:“我們爲什麼要和退休的軍隊幹部討論商業?”
“你想要的技術所有人,也就是楊銳,他的爺爺是退休的軍隊幹部。”
弗蘭奇訝然:“他是將軍的兒子?”
“沒有那麼高級,但是,也有一定的權力。”陸成才心想:要是有地位的將軍的孫子,咱們還談什麼啊,能給的好處給了就行了。
儘管是這樣想的,陸成才同樣不怎麼安心,低頭對同來的公司領導道:“海處長,咱們就直接找進去?”
海處長的年齡比陸成才大10歲,職位高了一級,卻是極重要的原料藥和精細化學品銷售處的處長,完全決定了國醫外貿在原料藥和精細化工品兩方面的銷售決定。在國內醫藥製劑和醫藥器械外銷極少的情況下,海處長可以說是整個國醫外貿總公司最重要的處長。
不像是陸成才,他的關注點並不在單一的輔酶q10的技術上,他在乎的是與捷利康公司的合作關係。
既然捷利康公司在乎,他就在乎。
國藥外貿終歸是個外貿公司,而國內能出售的原料藥和精細化學品實在太少了。從他們的角度來說,此時的銷售額是比利潤更重要的東西,只要能做大盤子,他們就願意。
因此,海處長很和善的對圓胖子弗蘭奇道:“現在來看,咱們得和他的家人談判了。軍隊的幹部和我們國企的不太一樣,有些難說話,你得注意了。”
“一定一定。”弗蘭奇低頭說話,聲音很低沉。
海處長這才發現弗蘭奇的表情不對,但要說幫他開解一下,又覺得沒必要。
反正是老外想要,國醫外貿也沒壞處,先聽聽看再說。
談判的地點就定在了幹休所的餐廳裡,這裡也沒有雅座或者包房,楊銳等人還選了箇中央的位置,看起來像是把餐廳包下來了似的。
當然,實際上不停的有老頭兒來來往往,講究少食多餐的,嘴饞的,誤了點吃飯的,有一個算一個,來了都要和楊山聊兩句。
弗蘭奇等人光是介紹就用了十分鐘,讓他再次見到了80年代的中國速度。
總算互相之間認清楚了人,陸成才咳嗽了一聲,道:“咱們先來確定一下意願吧。捷利康公司現在是想要購買楊銳的技術,也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國醫外貿也願意促成此事,楊銳……同志,你們現在是有出售的意願吧。”
楊銳坐了坐直,卻沒說話,他還是個中學生的年紀,雖然是技術所有者,但在此處,說話也沒什麼分量,不如不說。
楊山更不會按照陸成才的路數來說話,啪的一聲把酒杯放在他面前,道:“光說話有什麼意思,先喝一杯再說。”
“楊書記,我不太會喝酒。”陸成纔來之前,也是瞭解了楊山的公開信息的。
楊山“哼”的一聲:“不會喝酒你來做什麼?耍嘴皮子?”
陸成才表情更苦,被楊山的氣勢所攝,低眉順眼的道:“我是做翻譯的,不就是耍嘴皮子的嘛。”
“那也得喝。”楊山的軍隊作風,根本不給他一點喘息之機。
海處長一看,連忙道:“要不這樣,我敬大家一杯,咱們一起碰一杯。”
他說着就站了起來,舉杯面向楊山。
楊山和他碰了一下杯子,抿了一口,道:“我老了,身體不行,醫生不讓喝酒。”
“這……這個……”海處長饒是酒國英雄,他也沒法逼一個幹休所的老革命喝酒,再看看楊銳,紅脣齒白的少年郎,也不適合拼酒。
至於銳媽和段航,根本就沒上桌來。
海處長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什麼,楊山纔沒那麼多顧忌,點着陸成才道:“趕緊的,把你這杯清溜了。”
陸成才被逼無奈,垂頭飲了。
剩下海處長,孤零零的站在對面,多少有點不高興。
楊山笑了笑,先給陸成才滿上,然後招手叫了個勤務兵過來,道:“陪海處長把酒喝了。”
“是!”勤務兵兩腳一併攏,拿起杯子,一口乾了,亮出杯底,再敬個禮,回頭又去站崗了。
這也算是個臺階了,海處長只好將酒喝了,再坐下,絕口不提敬酒。
楊山卻沒把陸成纔給放過,又逼着他喝了三杯酒,才動了筷子,說:“喝酒傷身,吃點涼菜再喝。”
陸成纔沒法和有勤務兵的老幹部講道理,打碎牙齒往肚裡吞,狠吃了兩口滷肉,方將胃裡的噁心壓了下去,道:“楊書記,我們其實是很有誠意的……”
“你們國醫外貿,在這件事上,是個什麼角色?”楊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口打斷。
陸成才挺了下胸道:“我們主要是牽線搭橋,捷利康公司正在和我們國醫外貿談合作,希望從國內進口一些醫藥和器械到國外銷售,這也是我們的主要工作。當然,技術轉讓也屬於外貿銷售的範疇……”
“他們分錢給你們嗎?”
“不分……”
“這麼說,他們掏錢買走了楊銳手裡的技術,楊銳拿到錢,你們什麼都不要,是這個意思嗎?”
海處長使勁咳嗽一聲,道:“楊書記,原則上,我們醫藥外貿不干涉捷利康公司此筆技術收購,但是,我們希望把它們放在同一個框架裡來談。”
“那要多長時間?”
“可能要一段時間。”海處長笑笑,道:“這也符合咱們國家的中長期規劃,合起來談判,也能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楊銳微微搖頭。合併談判,他本人不是談判主體,自然有被殃及池魚的風險,總體條件也許是提高的,單獨的某一個項目的條件就不一定了,到時候,他還得和國醫外貿再談一次,與其如此,真不如和捷利康乾淨利落的做交易。
不過,國醫外貿的着眼點就在國內外合作上面,哪怕輔酶q10能在未來給他們賺到幾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這些大老爺們也是不關心的。因爲像是捷利康這樣的大型醫藥公司,往往能出數千萬美元乃至數十億美元的規劃圖,這樣的“未來”放在報告裡,自然是更顯眼的。
楊山也是知道楊銳的立場的,頷首道:“既然這樣,我就再叫一個人。楊銳,去把你大舅叫來吧。”
楊銳穩穩的點頭,回頭將大舅段華叫來了。
人到了,自然又是一通介紹。
弗蘭奇懵懵懂懂的打招呼,不明白一名在肉聯廠工作的中國人爲什麼出現,海處長和陸成才卻是面色微變。
這時候,爺爺楊山的坐鎮效果已經起來了,楊銳整了整袖口,微笑着用英語問:“弗蘭奇先生,貴公司是一定要和國藥外貿合作呢,還是與其他公司合作也行?比如具有生物製品加工能力的其他中國公司?”
陸成才喝了酒以後就臉紅,現在更是急的滴血,連忙給海處長翻譯。
海處長其實也聽得懂一點簡單的英文,甚至不用聽懂,他就知道楊銳想做什麼。
80年代的國內生物製品公司都是歸屬於肉聯廠所屬的,但管轄權是衛生部的,就權屬問題來說,有點亂。但不管怎麼亂,他們都和國醫外貿不搭界。
問題是,現在只要能和外匯搭界的,那都是能通天的大好事。
國醫外貿現在和捷利康談着大買賣呢,不在乎這麼一點利潤或者投資額,一個地區的肉聯廠就不同了。
海處長敢肯定,只要有1萬美元的好處,當地肉聯廠就敢把官司打到衛生部去。反正都是爲公家的事爭小圈子的利益,名字被大領導看到了,只有好事沒壞事。
不等弗蘭奇回答,海處長先道:“不管這個肉聯廠,沒有外貿出口權。”
“不好意思,西堡肉聯廠還真有。”段華說起西堡肉聯廠,頗爲得意的道:“我們西堡肉聯廠自60年代開始,每年開始向華約國家出口白條肉,近年來更是擴展到了南非和東歐各國,所以,出口權的問題,不用擔心。”
“白條肉和醫藥不一樣。”
“生物製品究竟算不算醫藥,我覺得要從出口品的形態和特徵來說明,有時間,我可以寫一篇文章請海處長品鑑。”楊銳給對方笑了一臉的泥濘,又轉過頭來,對弗蘭奇道:“捷瑞康公司想要購買我的技術,還是爲了輔酶q10的製成品吧。不過,就我瞭解的情況,在英國採用組織提取法生產生物產品,成本比東南亞地區明顯高出20%以上。西堡肉聯廠擁有一家生物製品的初級工廠,只要進行簡單的投入,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向捷利康公司供應輔酶q10的製成品,不知道,貴公司是否由此意向?”
“投資額呢?”
“30萬英鎊可以起步,100萬英鎊可以建設一家很不錯的工廠了。”80年代是生物製品公司的黃金時代,所謂的工廠,也就是放大的實驗室,錢多了建大一點,錢少了建少一點,仍然屬於機械儀器和人員的簡單堆積,門檻相對較低。
當然,楊銳也是要了一個小數字,免得嚇到捷利康。30萬英鎊的投資額和弗蘭奇提出的1000英鎊的買斷價格,還是有着相當差距的。
海處長和陸成才聽到楊銳的要價,都輕輕的鬆了一口氣。投資哪裡有這麼好搞定的,要是吃頓飯喝幾杯酒就能有100萬美元,國醫外貿全體喝死了算。
弗蘭奇果然陷入了沉思。
楊銳淡定的加入籌碼:“新工廠設備運抵,三個月內可以開始生產,原料充足的情況下,月產量30千克。”
輔酶q10是含量極低的生化產品,以80年代的標準,100克豬心的產量也就是30毫克都不到,國內提取到20毫克就算是好成績了,30千克的輔酶q10,意味着至少100噸的豬心提取物,規模很不小了。
像這種產品,製藥公司都是有多少賣多少的,隨便一個有錢的心臟病人想多活兩年,就可能要消耗幾百克甚至更多的輔酶q10,用歐美的說法,這更像是一種有效的實驗性藥物,也屬於特權的爭奪。
弗蘭奇不由自主的問:“你的條件呢?”
海處長和陸成才,又是一口氣提了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