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男人都是如此,得到的全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最珍貴;也可能是幾個月不見,何當歸的人出落得更美麗了,從一朵*花苞的水蓮花,變成了真正的出水清蓮。總之,這幾個月裡際遇非常不順的關墨,忽然看見了他念書的那些舊時光裡最癡迷的一位小姐,立刻有一種魔力把他定在了原地。
而何當歸的心境就沒那麼詩情畫意了,她早起到現在還懶到沒梳洗打扮呢,青兒就一把將她拉出來見人了,而且還是在一園子的下人面前。可既然已被關墨發現了,她也不好再蹲着不動,戴上備好的蒙紗斗笠,她繞過花叢走出來。
早些時候在水謙居二樓,她聽青兒說了關墨丟孩子的事,立刻就想到出嫁前幾日,陸江北讓人傳給她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燕王義女帛兒暗中偷買嬰孩兒、收藏於清園地窖裡的一些證據。當時她讀過之後,明白了陸江北的用心,是想叫她在必要的時候揭穿或要挾帛兒,幫她在清園裡站穩腳跟。而那帛兒買孩子的事,她卻搞不懂是爲了什麼。就算要找個孩子冒充其爲孟瑄生的孩子,那帛兒也得先假孕一回,再找個剛出生的孩子才能掩人耳目吧。
青兒一直攛掇她出去管一回閒事,展露下清園女主人的風采,她就把帛兒的秘密講給青兒聽,讓青兒去攪渾一潭水,她在對岸觀火。現在火卻燒過來了,她也只得出來滅火。
“關二少爺好興致,到我們家來玩了,”何當歸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站,笑道,“拜年有點兒晚了,鬧春又有些早,而且妾身並未曾聽夫君提過,跟揚州本地的哪一家大鄉紳有這麼好的交情,能來來往往地笑鬧着玩耍。”
妾身?夫君?關墨愣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好像新認了個舅舅,離開她外祖父羅家了,原來這麼快就嫁人了。他陰沉地望着那枚不能上手的鮮果,時而用目光撩開她的面紗,時而用眼刀凌遲她的春衫,半晌後方問:“聽這話裡的意思,何小姐是嫁了一個外地人?不知哪家的公子這麼好福氣。”他又驟然想起,這所園子的主人,幾年前就署名“何夫人”了,卻是何緣故?
何當歸袖手笑道:“他也是個年少不經事的,在家裡書讀的不好,讓公公給攆到戰場上歷練去了,統共來過揚州兩回,見這裡的景色好就置了園子住,怕底下人看顧不仔細,就又娶了我這麼個小妾,不過幫他照看照看園子罷了。”
關墨越聽越眼紅,蓋金屋貯藏美人,本來就很可惡了,怎麼那個人弄回家了一個絕色,竟只是叫她看園子?那個人是誰,倘或自己歹心擄走何當歸,那人罩不罩得住?
青兒小聲爲他介紹說:“二表哥,小逸的相公是前年被皇帝封了‘神威小將軍’,去年又立戰功正式做了左虎衛戊邊將軍的孟家七少爺孟瑄。”說完見關墨的臉色驀然一白,青兒又好心安慰道,“孟七公子是個好脾氣的人,你只是這樣隨便打一打,也沒打死半個人,沒損壞他心愛的園子裡的財物,他不會扛着大刀追殺你的。不過他最寶貝小逸,要是知道有人影響她吃早點的心情,他可要心疼壞了!昨天聽說她晚飯吃的少了點兒,七公子特意下廚房給她*心餐呢。”
關墨的嘴脣失血,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不過衆人都能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他大鬧清園之前,一定不知道清園是孟家產業。
何當歸丟給多嘴的青兒一個嗔怪的眼神,後者回她一個鬼臉。
先前青兒聽說何當歸無故被貶爲妾,氣得大罵孟瑄沒良心不得好死五雷轟頂七竅流血再下十八層地獄,何當歸實在聽不過耳,就爲孟瑄辯解了兩句,把昨晚做菜那段兒講了出來,佐證說,其實孟瑄也不是個太該死的人。現在青兒又拿“孟瑄下廚”的事現炒現賣,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給在場所有人聽。有不少人都知道昨晚七公子抱着新嫁娘走進廚房的事,現在聽“準三奶奶”的青姑娘也這麼說,把事情串聯在一起,都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哦”聲。
而相對的,帛兒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她揹負着使命進清園,色誘了幾個月還不能成功,而何當歸一來就上位,真是豈有此理!
剛剛喊何當歸來救場的管事婆子掂着小腳過來,躬身笑道:“娘子辛苦了,出來怎麼不多披一件衣服,仔細在這個風口子上吃了風沙~~”其實何當歸好好戴着斗笠,能吃到什麼風沙,反倒是那婆子,咧着張大嘴吃了不少涼風。
何當歸的聲音裡帶着笑:“聽催得急,就出來看看情況。”
婆子猛地一捶大腿,抖手指着關墨說:“呔,還不都是他引起來的,光天化日裡的連個王法都沒有了,不光私闖民宅,還喊打喊殺!哎呦呦,我徐婆子膽兒小,看實在不行了,都快鬧進內苑裡吵着娘子你休息了,這纔不得已驚動了你。您瞧瞧吧,他一沒穿官衣,二沒拿官府的搜家文書,強兇霸道的蠻牛一樣闖進來,依我瞧,他不是個叛匪就是個山賊!”
青兒一蹦一跳地走過來,雙臂挎住何當歸的胳膊,陰陽怪氣地說:“娘子~~你要是吹風感冒了,七公子還不得氣得殺人?”
何當歸記得那次在澄煦溪邊,關墨看見孟瑄時並不太客氣,許是瞧孟瑄年紀輕吧。於是她微笑道:“青兒你說的不錯,夫君脾氣最好,很少妄動殺機,不過公公的脾氣就不怎麼好了,他不喜歡家裡太吵鬧。若是公公知道咱們帶着關二少爺在園子裡這樣嬉戲,又該嗔怪咱們貪玩了。”
關墨一聽,面色更白了,不要說他日前剛在孟瑄手裡吃了虧,就算他不把孟瑄放到眼裡,也不可能膽兒肥到不把保定伯孟善當一號人物。孟善雖不位列三公,兼當了近三十年的伯爵都沒擢升到侯爵,但舉朝文武百官沒有不尊敬並忌諱他的,連最近最炙手可熱的紅人安寧侯段曉樓,見了孟善都得低下高貴的頭。
“嗯?”青兒拖着唱戲的長腔,“這還算嬉戲玩耍呀~~剛剛人都被颱風吹到天上去了!我猜二表哥一定是從揚州衙門裡新謀了一個專管抄家的官兒,現在來咱們這裡抄家呢!”她的上下嘴脣啪嗒啪嗒地往外冒話,何當歸給她一肘,也攔不住她想要爆料的火熱心情。青兒笑道:“好娘子,這可大事不妙了!清園是咱們大家共同的樂園,被官府抄了,咱們不就無家可歸了?你快去求一求你那個欽差大人兼錦衣衛大總管的舅舅陸江北,讓他寫個密摺寄給皇上,給咱們求個情!”
此言一落,清園中下人對何當歸的敬意又多了兩分,乖乖,好大的來頭!欽差大人陸江北的外甥女,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這些下人其實並不知陸江北何許人也,可關墨是深知道的。何況,關墨今年才肄業於澄煦,一件官衣都不曾上身,哪像青兒說的“謀了一個專管抄家的官兒”。一旦他仗勢欺人、私闖民宅搜家傷人的事,被陸江北吹陣兒風給那位最痛恨這些紈絝行徑的天子,豈不又給關家添一層罪?直到現在,關家織造的貢品有錯漏的事,流水的銀子花進去都沒擺平呢。
想到這裡,關墨如何還硬氣得起來?他的滿身煞氣與滿面戾氣全都收斂得一分不剩,對着何當歸和青兒連連作揖,告罪道:“該死該死,不知道兩位妹妹也住這個園子裡,更不知這是孟家的產業,否則絕對不敢帶着無知賤婢來貴府門上玩耍。吵了二妹妹早晨的清淨,墨深愧大慚,回家之後一定閉門思己過。”他順着何當歸給搭的臺階下,厚顏地自認是上清園來“玩耍”的,把一刻前還狂妄地叫囂“不交出孩子,我滅了你們,一把火燒了園子”的事丟在腦後。
何當歸偏頭對青兒笑道:“我都說了二公子一定是看這裡景色美,來看風景的。那徐婆說他是打劫的,青兒你就說他是冒充官府來抄家的,可不好笑了。揚州關府也是鼎鼎有名的望族,牽一髮而動全身,怎可能有族中子弟落草爲寇。”
關墨被她說的背心發冷,一點橫勁兒都沒了,再三躬身作揖,又把“無知賤婢”姝琴一把抓過來,強按着給何當歸她們磕了幾個頭。
遭受到如此對待,姝琴滿面怨毒地勾着何廖二人看,她們天生就是小姐,自己都做到關家側夫人了,還被喚做賤婢,憑什麼?!如此一番折騰,她的釵環委地,淚水溼面,樣子愈發狼狽了。
何當歸既然給關墨搭了一道臺階,當然不會攔着不讓他下。她裝作看不見姝琴像刀子一樣利的眼神,又淡淡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復又跟關墨說,家裡有點兒亂,就不再強留客了,等她的夫君哪日空了,再邀他一處飲酒欣賞園裡的風光。
她越是如此冷冷淡淡,關墨的心裡就越癢癢撓撓,心猿意馬,想再跟她多講兩句話,可她跟管事徐婆子又交代兩句給傷者治療的事宜,就跟青兒親密地挎着手臂走了。
望着那越遠越青的一抹影子,關墨的心魂都一起被勾走了。明知道這時候能全身而退就是萬幸了,關墨還是很不識相地追了上去,藉着“驚擾美人,心內不安,想選幾樣禮物向美人賠罪,不知妹妹素日都喜歡什麼”的名義,想跟何當歸多說兩句話。
何當歸聽“妹妹、妹妹”的聽得煩,只不理他,往前走自己的。而青兒則好心作答道:“我倆都喜歡黃金,越沉越好,表哥快送來給我們壓驚吧。”本以爲這話會把關墨噎回去,誰知關墨竟欣然地應下了,說過會兒就讓人擡過來云云。
不遠處伏在地上的姝琴,滿腹悽楚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何當歸那名少女,她早就嫉妒怨懟了好幾年了,現在何當歸都嫁人了還在勾關墨,真是可恨……哼,那邊兒奶孃懷裡抱的那個,是她的孩子對吧……姝琴咬牙埋頭,自己最恨的,就是那些有了孩子還不珍惜,卻不緊緊抱在自家懷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