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望着那長長的蘋果皮出神許久,那俊秀的面容終於綻放出一絲笑意,看着杜素兮。
“你今天來找我,是什麼事情?”
“啊,這個啊。”杜素兮乾笑了幾聲,沒曾想荊軻竟忽然這麼直接的問自己。心中盤算着該怎麼開口。
這畢竟是求人的事情,她哪裡有這樣的經驗?
荊軻卻忽然笑出聲。
“我還在擔心,你若是真的死了,有誰將那些絕妙的圖紙賣給我,我錦繡坊,以後該怎麼辦?”
“……”杜素兮臉上的笑意怔住。瞪了荊軻一眼,恨恨道。
“果然是無奸不商。”
“多謝誇獎。”
兩人這番打趣,距離不知覺的已經拉近了很多,荊軻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衝着杜素兮一挑眉。
“說吧,找我什麼事情?”
“咳咳,我今日來,是想找你幫幫忙,幫我插個隊,趕製一件衣服出來。”
“是因爲百花節?”
荊軻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杜素兮。
他還記得,那日杜素兮一身紅衣嬌豔的模樣。
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杜素兮點頭。
她是不善求人的,卻不曾想荊軻竟看穿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將自己想說的話,全部代表着自己說了。倒讓自己省心不少。
感激的看了荊軻一眼。杜素兮強調道。
“你放心,工錢我都出雙倍,絕不會讓你有損失的。”
荊軻不予置否,眼神直盯盯的看着杜素兮,忽然開口,蹦出一句似是不相關的話來。
“這些日子,似乎你過的還不錯?只是,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他指的,是杜素兮這一身男人裝扮。
杜素兮咳了咳,難得的紅了紅臉。雙手一攤。
“杜家回不去了。杜素兮已經死了,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她說的爽直而痛快。
荊軻嘴脣動了動,笑容更大。
“你便如此相信我?將一切都告訴我嗎?
你可知,你若是沒死,便是逃婚,當今聖上賜下的婚事,你竟然敢逃婚?杜素兮。你可知,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可知?我大可以將你抓起送入黃杜家,領取一份豐厚的獎賞?畢竟,我是個生意人。”
杜素兮眯了眯眼,神色不見慌亂。定定的瞧着荊軻,巧笑着開口道。
“我便相信你,不會這般做。”
荊軻眉頭一挑。
“如何?”
杜素兮十分鎮定的吹涼了一口茶。
“公子是個聰明人,自然應當知道,杜素兮已經病死,這是個改變不了的事實,她已經病死了。杜家已經將杜素兮厚葬在杜家陵園之中。”
“所以,我若是說杜素兮沒死,便是打了杜家的顏面?杜家從此不會放過我?杜素兮,你這婦人,心思倒是惡毒,將這告訴我,恐怕是想要將我扯下渾水,與你同流合污罷。”
荊軻嘴上怪罪着杜素兮,眼角卻流露出一抹讚賞的笑意。
這杜素兮,倒是個懂事理的。竟懂得如此拿捏人,自己倒是小看了她。
杜素兮點頭。眉目間似有層雲翻涌一般,十分自信。
“既然公子已經明白,那我也便開門見山了吧。這次的百花節,我一定要贏。”
“姑娘倒是好志氣。”
杜素兮瞧了荊軻一眼。淺聲道。
“彼此彼此.”
荊軻瞧了杜素兮一眼。嘆道。
“你這副模樣,又如何去參賽?”
杜素兮眉頭一挑。巧笑道。
“不知公子可曾聽說過陌上香坊?”
“陌上香坊?難道你這些日子一直躲在那裡?”
荊軻一點就透,詫異的看着杜素兮,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之色。
杜素兮緩緩點頭。
“不巧正好認識那裡的管事樂夫人,她對我極好,我也有意幫她一幫,參加百花節的,是精衛姑娘。”
見人只說三分底,雖跟荊軻是好友,但杜素兮卻極懂得把握分寸,明白說話留一半,不將自己的底細全部掏心掏肺的奉給別人。
借用她師傅的一句話說。
這世上笑裡藏刀之人,太多太多,若是不好好保護好自己,只怕是會落得一個悽慘下場。
“杜姑娘倒是個重情義的。”荊軻瞧着杜素兮,忽然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又續道。
“只是不知若是發達了,會不會忘記了我這個老朋友?”
他這話自然是說笑,來試探試探杜素兮的。
杜素兮淺然一笑。
“若是公子不嫌棄,在下願意牽線搭橋,讓公子入一份股,分一杯羹。”
“噢?姑娘竟然如此的好心,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荊軻看着杜素兮,繼續揶揄道。
“猶記得初次見得姑娘時,姑娘說一不二,氣勢十分迫人,不想今日卻性情大變,果然是局勢所迫,半分不饒人啊。”
這個荊軻,看人倒是極準!
杜素兮暗暗咬了咬牙,像是在咬一隻叫做荊軻的蟲子一般。咯嘣一聲,覺得十分清脆。
她想了想,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開門見山的開口道。
“公子果然心思慎密,既入了陌上香坊的股,那便要爲陌上香坊操一份心。如今陌上香坊,在誰的眼裡都是一塊香餑餑,任是誰都想要分一杯羹,難道公子作爲一個生意人,就不懂得富貴險中求的道理?”
“杜姑娘越發的伶牙俐齒了。”荊軻看着杜素兮,似笑非笑的開口。
杜素兮垂下眸子,眼中劃過一絲疲憊,開口道。
“若是公子不願意,我也不願強求,今日之事,便算是麻煩公子了吧,七天之內,我一定要拿到令我滿意的衣裳。還請公子多多費心了。”
杜素兮放下帶來的圖紙,剛要離開,不期然間卻被荊軻喊住。
“姑娘走的未免也太着急了些。富貴險中求,這話說得倒是不錯。富貴,險中求。還請姑娘坐下給我講講,這富貴險中求,是如何求法?”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杜素兮萬萬沒想到荊軻竟然這麼好說話,她本來還打算帶慕容復親自來拜訪拜訪荊軻的。沒曾想,這一次就搞定了?
荊軻無奈的一攤手,看着杜素兮。嘆息一聲。
“杜姑娘的意思,荊軻怎敢不應,畢竟,荊軻還未曾娶妻,若是杜姑娘一個生氣之下,將在下的隱疾給說了出來,鬧得滿城風雨,在下不是要孤獨終老?”
她終是忍不住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打過去。開口道。
“你這人,倒是十分有趣。”
未曾想荊軻卻一把抓住了她纖細的手,雙目晶亮晶亮的,像是大太陽。
他聲音更加的低沉。
“若是在下與陌上香坊合作,那在下的婚事,可否請姑娘幫忙解決?”
杜素兮不解其意,依舊憨笑道。
“好,我應下了,陌上香坊中這許多姑娘,雖說身份有些低了,但是卻是真性情,你看中哪個,我做主許給你便是。”
荊軻瞧着她許久,忽而拍手笑道。
“別的我不要,便要一個最無用的罷了,我瞧着杜姑娘,就覺得,甚好。”
他說,甚好。
他說。他瞧着她甚好。
杜素兮一時之間愣住了,傻愣愣的看着荊軻。
荊軻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似是等候着她的答案。
杜素兮沉默半響。這才遲鈍的反應過來。慌忙掙開了荊軻的手,強撐出一抹笑意。尷尬道。
“你,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拿我開起玩笑了。當我是好欺負的不成?”
荊軻垂下頭,杜素兮看不清他的情緒,正要繼續開口,他又忽然點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在下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嚇着姑娘了罷。”
噢,原來是玩笑。
杜素兮長吐了一口氣。故作兇狠狀。
“你要是在跟我說這樣的玩笑,我以後便將你的怪癖說出去。”
荊軻淺笑。看着杜素兮。
“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杜素兮微微挑眉。卻沒有接下去,許是覺得有些尷尬,她站起身來,將帶來的圖紙慎重的放下。
“沒什麼事情的話,我便先走了吧,若是你有空,來陌上香坊找我就是。”
這是要委婉的離開了。
荊軻點頭。
“注意安全。”
杜素兮想了想,轉過身,露出一絲笑意。
“放心,我還沒有那樣弱。”
她十分瀟灑的轉身而去。
荊軻靜靜的坐在石凳
上,晚風吹起,帶着些微的涼意。
天色漸漸的昏沉下去。
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咳,卻咳出幾點血跡。他急忙收緊自己的手帕。
藏在身後,像是如此,就沒有看到過。
“公子,今日你怎麼出來了?”
一老和尚從遠處走來,慈和的看着荊軻。
和尚一身黃袍,白眉白鬚,眉目慈和,像是得道高人。
荊軻極有禮的衝着和尚福了一禮。解釋道。
“屋裡太悶熱,出來透透氣,一會便回去。”
和尚卻斂下了眉目,盯着荊軻好一會兒。蔚然長嘆。
“我聽說,今日公子來了客人。公子對這位客人,似乎極爲看重?”
荊軻沉默了一會。擡頭望着天邊的火燒雲。
“是一位故友,不曾想今日來訪。”
“既是故友,怎麼會如此強人所難,逼的公子從屋子裡出來相見?當真是胡鬧。”
老和尚難得的語氣加重了幾分。
荊軻尷尬解釋。
“她是有要事在身。”
“罷了罷了,公子可曾記得,當初公子爲何想要遁入空門?”
老和尚忽然開口提起。
荊軻一頓,面上難得的浮出一絲尷尬的笑意。
“那時年少,只覺得生無可戀了罷,只是師父,你卻不肯收下我。”
老和尚點頭。
“佛說,萬般若無物,並非是我不收你,而是你六根未盡,你的身份,註定了你不會空留佛門之中,你應該在這個世界,或者別的地方,主宰自己的命運。”
“又是身份麼?師父,荊軻只記得,荊軻只是孤兒,別的什麼,都忘了。”
老和尚忽然笑了,他走進一步,仔細的看着荊軻。忽然道。
“若是現在,貧道問公子一句,可否還願跟隨貧道回去,參拜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荊軻這次沉默許久許久,站起身來,忽然在老和尚面前跪下,眼中卻是堅定。
“多謝師父多年養育之恩,只是荊軻在這世間,已經有了放不下的東西。”
老和尚眉眼依舊沉穩。
“是誰?可否告知貧僧?”
“是一位女子。”荊軻老實回答,又重重續道。
“是一位奇女子。”
老和尚靜靜看着跪着的男子。忽然俯下身來,攙起荊軻。
“貧僧這次來,是向公子辭行的。”
荊軻臉上露出驚容。急忙扯住老和尚的衣衫,問的又急又亂。
“師父爲何要走?是不是荊軻做錯了什麼,惹得師父不開心了?師父,荊軻錯了,以後保證一定都聽師父的。”
老和尚卻笑了。
“何爲走?何爲留?你心中若是有我,我便在,你心中若是無我,我便不留,凡事皆是因果,你我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師父……”荊軻想說些挽留的話,半天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老和尚卻已經背過身去。像是喃喃自語。
“老和尚老了,再也教不了你什麼,這個世界,是屬於你們的,珍惜自己擁有的,你若是喜歡那位姑娘,便好生的去追求吧。”
荊軻噗通一聲朝着老和尚的背影跪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擡起頭來,望着那抹站立住的黃衣背影。
“師父多年教導之恩,弟子銘記在心。若是沒有師父,荊軻怕已經死了。此時師父匆忙離開,弟子未曾侍奉,乃是不孝,師父費心保住弟子性命,弟子如今還未曾報答,那是不義,若是此次眼睜睜的看着師父離開,乃是不忠。若是活的如此不忠不孝不義,荊軻有何顏面面對世人?荊軻又如何爲人?”
老和尚忽然大笑起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上天註定讓我救活你,便是緣分,如今緣盡,該是定數,你又何苦執着?若是覺得心中有愧疚,以後,便好好的爲黎明百姓,多做一些好事吧。也算,給貧僧的報答了。”
老和尚說罷,頭也不回的瀟灑離去,只留下那越來越模糊的背影,被夜色吞噬了。
荊軻良久才站起身來。
“葉荊,謹遵師令!”
其實,他一直都知曉,他的父母是誰,他的母親,是曾經寵冠六宮的葉柳媚,他的父親,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奈何,不能相認,不敢相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