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妝一眼瞅到來人竟然是秦玉暖,一時怒從心燒,可想到昨夜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告誡她秦玉暖比她們想象得更可怕,更工於心計,她竟然生生地將胸口那團燃燒的怒火嚥下,直到指甲將手心掐出一個紫紅的月牙兒印來,才能用一種類似平靜的語氣朝秦玉暖問好:“三妹妹也來看望父親嗎?”
既然人家能忍,秦玉暖自然也不會戳破,她微微福了福身,道:“父親身體抱恙,做子女的總該是來儘儘孝道,大姐姐你不也來了嗎?”
秦雲妝雖然一直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可一見到秦玉暖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秦雲妝就替母親覺得委屈,她咬咬牙,不想再多留:“既然三妹妹來了,就快些進去看父親吧,我也該走了。”
說罷,便是匆匆提着裙襬繞過影壁,秦玉暖望着她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
“你怎麼看?”秦玉暖突然問着身邊的滿兒。
滿兒許是沒想到自家姑娘會來徵求自己的意見,躊躇一瞬後頷首答道:“大姑娘是個能忍的。”
“能忍是一方面,”秦玉暖沉下眸子,“只怕,這對母女是在等着什麼,我聽說,竇青娥已經給大哥修了封書信,我想,大哥很快就要回來了。”
秦家大少爺秦臨風,年方二十,三年來,一直在外遊學不歸,而秦玉暖對他的記憶,卻始終停留在前世那個因爲吸食五石散成癮,形容槁枯,行將就木的癮君子,突然的成癮,突然的自閉,而原因卻是個捉摸不透的謎雲。
秦玉暖從未想過害人,可若是秦臨風還像前世一樣處處刁難自己和寶川,她不介意讓秦臨風重蹈覆轍。
而就在秦臨風回來之前,秦家已經迎來的一件喜事,那便是不惑之年的秦質秦老爺要納妾了,聽照顧這位新姨娘的丫鬟們說,這位李姨娘生得美若天仙,那嗓子就銀鈴似的,唱起小曲來,都讓人着迷得忘了手上的活計。
“哪有這麼玄乎?”秦玉暖正忙着收拾着新屋子,聽着銅兒描繪的那新姨娘,不由得笑了一聲,“李萋萋的名聲我也聽說過,坊間傳‘北有云妝,南有萋萋’,這李萋萋生得國色天香也不足爲奇,加上她又是江南的清倌頭牌,曲子唱得好,也是常事,我只是好奇,父親素來是個嚴謹古板的人,怎麼會決心娶一個出身紅塵的女子。”
銅兒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行了,我這屋子裡也收拾完了,你跟着廖媽媽去看看外頭吧。”
就在幾天前,秦質做主,讓秦寶川和秦玉暖搬離了後座房那破爛院子,住進了福熙院,雖然不算闊氣,可是帶着閨閣女兒家該有的精緻,南面還有個裝飾清雅應有盡有的書房,是專門給秦寶川準備的,整個院子坐北朝南,一年四季採光和陽光俱佳,看得出,秦質這番安排,是下了心思了。
廖媽媽在院子裡指揮着下人們將木箱搬到各個屋子裡去,好在秦玉暖和秦寶川的東西本就不多,不費什麼功夫,不一會兒,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三姑娘,老爺還給多配了兩個丫鬟過來,您是現在見還是……?”廖媽媽正在請示秦玉暖的主意,卻被身後的滿兒拉了拉衣角,一陣私語,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對着秦玉暖又道:“三姑娘,滿兒說,福生現在在院門口跪着說要見您呢。”
秦玉暖皺皺眉:“她這樣光明正大的跪在院門口,不知避嫌,明顯就是想逼我出去。”
廖媽媽頓了頓,舌頭一時乾澀說不出來話,又聽到秦玉暖吩咐道:“行了,你帶她進來吧。”
片刻,福生被廖媽媽領了進來,福生個子本來就小,如今套在一件尺寸偏大的灰布短襦裡,更顯得空空蕩蕩,她雙頰微微下陷,眼睛似蒙了厚厚的灰塵,只有見到秦玉暖的那一瞬間突然一亮。
“三姑娘,您終於肯見我了三姑娘。”
“說吧,什麼事?”秦玉暖很是果斷。
福生囁嚅半響,纔敢發聲:“奴婢,奴婢只是想知道奴婢的姐姐,如今……如今……。”
“我不知道她的下落,”秦玉暖早就料到福生會來追問她綠柳的事,她們姐妹若不是血脈情深,也不會被竇青娥挾制利用,“我只知道,她還活着。”
“可是奴婢託人打聽過,姐姐已經不在萬安寺了,三姑娘你又說過,萬安寺有人行刺。”福生越說,語氣越是低沉。
“是有人行刺,可是當時看管綠柳的,是冷將軍的人,冷將軍身邊能人頗多這一點且不談,如果綠柳死了,就會向慧安一樣,以病逝,或者其他什麼藉口公佈,畢竟人死在寺裡,萬安寺多少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可若是什麼消息都沒有,綠柳卻憑空消失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冷長熙的人,把綠柳藏起來了,至於目的,我便不知曉了。”
秦玉暖雖然這樣說,可她的心裡早有懷疑,想到在大雄寶殿慧安兩個巴掌就可以扇得戒嗔言語不得,痛苦不堪,看着戒嗔倒在地上朝着自己不停呻吟的樣子,秦玉暖猜,那時候的戒嗔,下巴,恐怕已經被慧安打斷了。
有這樣身手的人居然甘於在一間寺廟裡青燈禮佛,着實奇怪。
“行了,若是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我聽說,母親已經給你許了人家,既然是要嫁人了,一切都好自爲之吧。”秦玉暖心裡清楚,竇青娥給福生配的人家定不是什麼好去處,說到底,只是變相的折磨罷了。
自竇青娥開始禮佛禁足後,她不僅日日守在翠軒院敲木魚,念心經,還以佛祖要清淨的名義,推掉了本該交由她處理的秦家大小事務。
在秦質眼裡,只當自己這個結髮妻是因爲自己那一句話在賭氣,便只將府內的事交由柳姨娘和常姨娘協同處理,可秦玉暖知道,她竇青娥是要證明,這秦家的事務,只有她竇青娥能處理得遊刃有餘。
光看這幾天秦家上上下下忙亂的程度來看,她竇青娥,果然是成功了。
酉時三刻,秦玉暖領着秦寶川準備給秦質請安的時候,路過後花園,恰好聽到抄手遊廊的盡頭拱形門處傳來的一陣爭吵。
聲音最大的那個,無疑是近日風頭最盛的柳姨娘。
“葉三,你怎麼辦的事兒?我讓你去玉滿繡莊取前日訂好的喜服,你居然取回了件大紅色的,你不知道納妾是粉紅嗎?你成心是氣我還是根本就愚蠢至極?”
明日便是納妾的日子,今日喜服居然出了問題,這可是大事。
秦玉暖微微一皺眉,又聽得葉三慢悠悠,不慌不忙地回道:“姨娘,小的也是按照姨娘的吩咐辦事,之前姨娘只讓小的去玉滿繡莊定製一套紅色喜服,可未曾說這紅色是什麼紅,這繡莊的人,自然而然就以爲是大紅的了。”
這個葉三是竇青娥身邊的人,此刻,分明是受了竇青娥的暗示,故意從中懶散怠工,秦玉暖最近幾日已經是聽說了不少類似的事,她竇青娥在秦家掌權這麼多年,這樣的眼線人脈絕非一朝一夕積累而成。
“你……,”柳姨娘氣得哽住了氣,“好你個葉三,如今倒是敢陽奉陰違了,現在可是老爺讓我和常妹妹管家,你這個樣子,信不信我告到老爺哪裡去。”
葉三索性攤開了臉來,道:“姨娘要告儘管去,即便是到了老爺面前,我也是這般說法。”
說起來,若真是告到秦質那,多半還是柳姨娘受罰,而且,也不能解決這大紅喜服的問題。
“算了柳姐姐,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快想想這喜服該如何是好。”一旁的常氏柔聲勸道,一擡眼,才發現站在一旁許久的秦玉暖,連忙上去迎道,“是三姑娘和寶川來了。”
還不是兩個來看笑話的,柳姨娘眼睛一瞪,翻起了白眼。
“柳姨娘好,常姨娘好。”秦寶川跟着秦玉暖乖巧地給兩個姨娘行了禮。
“乖!乖!”看到秦寶川這般可愛討喜的樣子,常姨娘面上的憂愁也散去大半,她摸了摸秦寶川的小臉,又問着秦玉暖道,“三姑娘這是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一旁的柳姨娘調子愈發尖細,“還不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唄。”
秦玉暖淡淡地福了福身:“是去父親那問安呢,”說罷,又瞟了一眼站得歪歪斜斜,一副無所事事的葉三,“柳姨娘和常姨娘這像是遇到了難處了?”
她原不想多問,尤其是柳姨娘也摻和其中,可是常氏前世爲她下跪求過情,而且這段日子也沒少照應她和秦寶川,她秦玉暖有怨必報,有恩也必還。
“別提了,”常氏那一雙秀眉上慢慢籠上一層憂愁,“近日來,我和柳姐姐開始管家後,就沒遇到一件順心的,負責採買的嬤嬤隔三差五的病倒,老爺最喜歡的那個廚子也突然回鄉探母,就連門口點燈的門房都不幹活了,現在可好了,就連明日老爺納妾之喜,給那新進門的李姨娘量身定做的喜服都出了簍子。”
“行了行了,”柳姨娘怕是覺得有些擱不下面子,所有的醜事全都在秦玉暖面前抖露了,“這些小事在晚輩面前抱怨做什麼,只是白白添了麻煩,還指望着她們能想出些什麼法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