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銳在外領軍,而鎮守京中的居然是史書上纔有的人物玉海棠。
晚間,秦玉暖替冷長熙準備了一桶熱水,裡頭灑了一些有助於人安神寧心的草藥,泡這樣的中藥湯浴最能舒緩冷長熙最近繃得緊緊的神經。
秦玉暖將雙手洗淨,泡在酸醋裡讓手指變得更加柔軟,才替冷長熙按摩着穴位。
“我不懂,”秦玉暖搖搖頭,想到晚間在議事營帳裡的事,“司馬銳有何本事,玉海棠是北狄前朝北遼的國師,一個傳奇到能上史書的人物,爲何會甘願做他的手下,替他駐守京都,而且,還替將京都的消息攔擊得滴水不漏。”
說到這,秦玉暖忽而又想到上官媛告訴她,關於寧王已經自斷手臂的事,她的指尖微微一頓,冷長熙立刻察覺到異樣。
“怎麼了?”冷長熙回頭隔着朦朧水汽看着秦玉暖被蒸的熱氣騰騰的小臉。
秦玉暖猶豫了一會兒,纔將寧王如今的狀況如實相告,冷長熙的身子突然僵硬了好一會兒,許久,纔是低下頭,輕聲一句:“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黑鷹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了。”
“父王他。”秦玉暖有些遲疑
“會沒事的。”冷長熙深吸了一口氣,熱氣騰騰的水蒸氣撲面而來,讓他的心情更加黏着難受,“會沒事的。”這句話,是在勸秦玉暖,更是在勸自己。
面對直逼京都的最後一道屏障濉河,西夏軍隊似乎又有新的難題。
這一大早,派出去虛張聲勢假裝追擊的一萬五千人馬回來了,也帶來了一些關於司馬銳那邊的動靜。
“目前司馬銳駐紮在濉河對岸的百城,白城物產豐富,向來都是周圍郡縣的經濟中心,如今司馬銳有了如此強大的糧食後備,怕是此戰兇險。”
“而且,我們的士兵還都不會水性,這一點,將軍,纔是真正的難題。”拓跋無慾將手中的地圖卷軸放下,愁悶苦臉地道,“西夏水少山多,若是和那幫子小兔崽子們比爬山,我們怕誰,可若是比鳧水,我們簡直是旱鴨子一個啊。”
“而且,我們沒有船。”黑鷹也補上一句,“不過,就算有船,我們也缺少掌舵的人,划槳的人,還有鳧水的人。”
說來說去,還是老問題。
“未必沒有船就成不了事。”秦玉暖心裡頭忽而有了主意,“對了,我們的營地,距離最近的鄉鎮還有多遠?”
“粗略算起來,也不過三十里地。”
“那一天就可以到。”秦玉暖在心中暗暗估算着,“縱然我們沒有船,沒有舵手,可是濉河周邊的百姓可以啊,何況他們常年生活在濉河周圍,自然比司馬銳他們更加清楚濉河的水勢和礁石,若是能說服當地的百姓幫助我們,豈不是事半功倍。”
這不失爲一個好主意,可是要利用百姓,一來,勞民傷財,二來,誰知道司馬銳會不會藉機在這羣百姓中參雜自己的人搗亂,若是如此,豈不是因小失大。
“可我們是西夏的軍隊,”拓跋無慾也發現了這一點,“那些大齊的百姓,會願意幫助我們嗎?”
秦玉暖眉眼一挑,狡黠上揚的嘴角像是在醞釀着一場計謀,忽而她開口一笑:“願不願意,就要看我們如何安排了。”
濉河邊,一艘艘出去捕魚的漁船和載人的輪渡一一歸來,夕陽無私地灑下它金子般的光芒,濉河的河水是對周圍百姓的最好的饋贈,一條彎彎曲曲的濉河養育了多少兒女,濉河邊的百姓依傍着濉河而居,衣食住行都離不開濉河,對於濉河,他們每個人都飽含着一種特殊的感情。
在濉河波光凌凌的河面邊,一羣剛打漁歸來的漁夫正在嘮家常,說着說着便談到了今日發生的怪事。
“唉,你說奇不奇怪,這往日就算是天氣再差,也能撈上來半網子的魚,這幾日,還真是踩了閻王廟了,這都三天了,老子籠統打上來的都不滿半網,這魚都到哪裡去了。”
“喲,我說張瘸子,你不會這最近是新娶了媳婦,夜夜操勞,體力下降了吧,別怪在這河伯頭上,當心大晚上的這河伯發怒,淹了你家茅草屋,打擾了你和你媳婦的好事。”這岸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旁邊一位老者倒是沉默不語,直到這大家都笑完了,才敲了敲手中的旱菸槍的煙桿子。
“我說你們幾個後生,就知道鬧騰,卻是不知道,這上游,的確是發生了大事。”
這老人家一發話,這其他幾個立刻就是赤腳湊了過來:“村長,那您說說唄。”
這老人家就是這漁村的村長,既然是一村之長,自然是最有見識最有能力的那個,他眯着眼睛看了看上游流下來的比往常要渾濁不少的河水,纔是開口道:“是有一些奸邪的東西堵住了這上游的河水,讓魚類沒辦法往下游來,所以,咱們這陣子的魚啊,都少了,都少了。”
這麼一說,似乎更加邪乎了。
“老村長,這是什麼奸邪的東西?這該不會是鬧鬼吧。”那張瘸子說完,自己都瑟瑟發抖起來。
老村長故作玄虛,並不說話,知道這河岸旁邊,一個看着有些臉生的年輕人取下戴在頭上的斗笠,直言道:“半個月前,大齊三皇子司馬銳的部隊剛過濉河,就在河對岸安營紮寨,期間建造水營無數,運來戰船百艘,日日在河水中訓練士兵鳧水能力,那麼多的人和船堵在上游,怎麼會不讓下游的魚少呢?我看老村長所說的奸邪之物,就是那些堵在河口的大船吧。”
老村長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正如這位年輕人所說的這樣。”
“我說,你是誰,看着從來沒見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這小漁村?”張瘸子拖着一瘸一拐地腿蹭到這年輕人身旁,全然不顧自己養的那幾只魚鷹對這那稀稀落落的小魚已經展開了攻勢。
這年輕人眉眼素雅,渾然一股貴氣,全然不似當地這等精瘦矮小的漁民,再看這年輕人穿着的衣裳,雖然樸素自然,可是袖口卻是繡着一朵五瓣花,是用金絲線所繡,別緻極了,看着就知道這人絕非普通人家的公子。
“在下姓冷,家父是大齊寧王。”冷長熙謙卑有禮,拱手行禮,脫去了往日那種囂張氣焰的冷長熙宛若一個儒雅的書生,秦玉暖在一旁,看着這般模樣的冷長熙,竟是有種看到了當日的蘇成海的錯覺,原來冷長熙骨子裡是有這種謙卑的,只是過去他一直活得太驕傲,太自豪,這次的失敗不僅沒讓他墮落下去,反倒是磨了他的心性,讓他更加成熟了。
可這身份一出來,周圍又是炸開了鍋,議論聲乍起,唯獨冷長熙淡然得很,他牽過侯在一旁的秦玉暖,獨獨向前,只看了村長一眼,便是開口道:“貿然前來,打擾了漁村的平靜,是冷某人的不是。”
張瘸子霸道地上前,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鼓起勇氣對着冷長熙吼道:“早先聽說你這個將軍通敵叛國,四處都是你的通緝令,你居然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咱們葛家村,你不要命了?”
冷長熙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他不慌不忙地上前:“這位兄弟說得好,若是我當真通敵叛國,我又爲何要出現在大齊境地,這不是自打臉嗎?這一切,都是三皇子司馬銳對我的誣告,三皇子司馬銳不僅暗中軟禁了當今聖上,還囚禁了福王妃,逼死宰相上官讓,害得寧王自斷手臂,以證清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司馬銳爲了滿足自己的狼子野心營造出的一步步棋,天下蒼生都被他矇騙了。”
“我們有什麼理由相信你的話,”張瘸子狠狠地對着冷長熙啐了一口濃痰,“你們有權有勢的不都一個樣子嗎?個個都是高高在上,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你和那個司馬銳又有什麼區別,再說,什麼福王妃,寧王,老子全都不操心,老子只操心家裡頭的自家娘們和小子有沒有吃飽飯,有沒有衣服穿,嘿,說白了,這誰當皇帝,和老子都沒關係。”
“真的嗎?”秦玉暖已爲婦人,不方便拋頭露面,故而帶着一層薄薄的青紗,隱約只能看見嬌俏的下巴,和好看的輪廓,秦玉暖繞着張瘸子走了個圈,繼而如數家珍地道,“我記得,半年前,大齊的田畝稅,捕魚稅和糧食稅只是現在的一半,而現在呢?這位小哥需要頂着這樣不方便的腿腳出去打漁維持生計,怕是因爲稅負的加重,家裡頭都難以維繫了吧,這一切,不都是因爲司馬銳爲了籌措軍費而準備的嗎?”
張瘸子依舊不放棄:“呵,誰知道呢,就算是換了個人,指不定也會漲賦稅。”
秦玉暖笑着搖搖頭,還要說些什麼,卻是被冷長熙輕輕一拽,這是個暗號,秦玉暖隨即看向上游,滾動的河水似乎深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突然,前方有人指着河水大聲驚呼起來:“天吶,河水便紅了,河伯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