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御醫太監纔是散去,紅梅深處又聽到小太監高聲吆了一句,“皇后娘娘駕到。”
一時間,滿園天香女色盡數跪地,齊齊地跪在地上恭敬喊道,“恭迎皇后娘娘。”
“恩,都起來吧。”一個雍容而憊懶的聲音繞過紅梅,帶着一種掌握大局的威嚴。
秦玉暖跟着貴女們一同起身,又聽到皇后開口問了一些進宮感覺如何,有沒有不習慣的話,還揀了幾個有名氣的亦或是家人權高位重的貴女仔細問了家裡的情況。
全程流暢,語氣和婉,就連措辭和語序都找不出絲毫差錯,秦玉暖靜靜候在一旁,心裡只是暗暗想着,這陳皇后果然還是如前世一般,八面玲瓏,從未落於下風,骨子裡,是個十足的狠角色。
“對了,雲妝呢?聽說被詩詩抓傷了?”陳皇后似乎這纔是想到了方纔的混亂。
秦雲妝連忙應聲出列,對着陳皇后行了個標準的禮,俯身道,“臣女看着詩詩乖巧可愛,想抱來看看,誰料詩詩也是忠心的小貓兒,除了皇后娘娘,都不肯認其他人,掙扎了幾下,意外之中,撓了臣女,不過些許輕傷,還讓皇后娘娘記掛,實在是臣女的罪過。”
聽了這話,陳皇后不禁都露出滿意之色,這個秦雲妝,果然是個會說話的,雖然這樣的女子心計難免重了些,可如今,自己和銳兒身邊,恰是缺少這樣一個年輕後生,“起來起來,讓本宮好好看看,可還是傷到了其他地方?”
秦雲妝擡起蒙着面紗的臉,陳皇后端看了幾分,細問了幾句,其間偏袒招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秦雲妝微微昂頭,享受着從周圍射來的羨慕和嫉妒。
關照完受傷的秦雲妝,衆人皆是入席就坐,陳皇后居於正座,四周宴席擺開,明黃色的帷布上擺滿了果盤吃食,可是在場的貴女們卻是沒有一個敢開動的。
秦玉暖坐在秦雲妝的左側,看到另一邊的上官儀一臉的愧疚,大抵是慚愧自己抱了貓害得秦雲妝受傷,最後還讓秦雲妝替自己頂罪的事。可秦玉暖心裡卻清楚,秦雲妝這哪裡是頂罪,這一番說辭,可是給自己掙了不少同情和顏面。
看着端着規矩的貴女們,陳皇后坦然一笑,“都別拘束了,今個是花朝節,本就是個普天同慶的節日,都隨意些。”說罷,又是婉轉過眼神,對着身旁的胖嬤嬤吩咐道,“去看看銳兒怎麼還沒來,這近日雖然開始跟着皇上學習政論朝事,可是也別太過勞累了。”
提及三皇子,這滿座的貴女面上又泛起了絲絲緋紅,自古佳人配君子,而這三皇子司馬銳,又是多少女子夢中的良配,僅僅是司馬銳在國子監求學時書寫的一篇雜文,如今在市面上,已然是千金之價。
秦玉暖看着陳皇后臉上那滿滿的驕傲,雖然三皇子司馬銳不是陳皇后親生,可是十年的母子情誼和共同的利益已經將兩人緊緊聯繫在一切,想到上一世,三皇子司馬銳利用以巫蠱罪陷害大皇子司馬若的事,若非某次恰好被自己撞見,自己定也看不出,這外表謙遜有禮,儀表堂堂的三皇子司馬銳竟然會幹出這樣謀害兄長的事。
如今周圍的貴女越狂熱,秦玉暖反而越冷靜,她端坐在蒲團上,靜若處子,眼神淡然,而這一絲絲看似不起眼的疏離和脫俗,卻都落在了擡腿而入的司馬銳眼裡。
“母后,兒臣來遲了。”司馬銳一身錦繡長袍,袖口還繡着寶藍色的木槿花紋,頭束金冠,腳登高靴,風流倜儻卻又貴氣逼人,這樣的男子,光是看着就是賞心悅目。
陳皇后帶着濃濃的笑意和慈愛,假意嗔道,“是不是又在書房待得忘了時辰了?真是,學業業績固然重要,可是身體也要保重纔是。”
司馬銳嘴角一揚,只是愈發恭敬合手道,“母后教訓的是。”
說罷,司馬銳擡眼朝着這滿座的脂粉綾羅掃去,看到這些貴女們眼底強壓下的欣喜和狂熱,心中的自信和孤傲愈發的高漲起來,下意識地,又是朝着秦玉暖的方向看去,沒錯,剛纔就是這個方向,那抹清高和安然,甚至還帶着那麼些不屑,就是這個女人,在衆人都聽聞自己的名字面露期待的時候,她怎麼會那般不當一回事。
秦玉暖感覺到了司馬銳的注視,慢慢地擡起眸子,只是冷冰冰對着司馬銳微微頷首行禮,眼神裡,還流出了一絲牴觸。自己從來沒想去討好司馬銳,前世無緣,今生也不想和這個面善心狠的有有太多交集。
司馬銳微微皺眉,難道自己,就這麼不討喜嗎?
“銳兒,如今冷將軍才從東秦凱旋,也要來這宴會露上一臉呢,你之前還常常吵着要和他比試劍法,可還記得?”陳皇后見到司馬銳有那麼一瞬的出神,暗暗用一個話題將司馬銳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司馬銳一愣,連忙答道,“都是兒時的玩笑話,母后還記得。”
話音剛落,外頭的宮人已經高聲報道,“冷大將軍到。”
就在一干貴女忙着正襟危坐,紫色的衣裳下襬就掃過了臺階,冷長熙一身深紫色長衫,幹練而陰沉,腰間束着四指寬的腰帶,中嵌一顆方形玉石,隱隱中透露着一股讓人忌憚的貴氣。
冷長熙微微一昂頭,一瞬間就將宴席上的風吹草動掃入眼中,卻不動聲色,一步步走到皇后面前,才拱手一禮,“微臣來晚了,還請皇后贖罪。”
“不妨事的,”陳皇后帶着標準的微笑,她深知冷長熙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和藹地示意了一下她右側一處空位,道,“這是本宮特意爲冷將軍留下的位置,待會看這些姑娘們抽到花籤表演節目時,最是清楚了。”
聽到這話,又有不少貴女們面上涌上一股喜色,小眼神更是不住地朝着冷長熙的方向拋,誰知冷長熙沒有落座,反是低頭道,“微臣晚些還有事,恐怕不能久留。”
陳皇后笑得有些乾澀,依舊伸手指着那個空位,笑道,“無妨,如今美酒佳餚都備好了,冷大將軍且用些。”
冷長熙落座,眼神只是看似無意地向某處一瞟,秦玉暖纔剛夾起一塊炸得金黃金黃的魚酥,卻突然被一道犀利未明的目光盯得打了個冷顫,魚酥噗地掉在碗裡,秦玉暖只用餘光一掃,就看到冷長熙剛移開的目光,心裡頭就似一陣涼風吹過,忐忑不安。
論樣貌,自己只算個清秀,論才藝,自己不過會些刺繡,論家世,自己自然比不得那些嫡出的女兒。不過是在梅園後山和這位冷大將軍偶遇一次,匆匆見了一面,哪裡值得這淡然冷漠的冷大將軍對自己如此留心。
啪嗒一下,秦玉暖貌似想到什麼來,心裡頓時有些慌亂,她一直擔心之前在和冷長熙交談的時候顯出什麼破綻,卻是忘了,冷長熙可以藏身於狹小的假山後面不被人發現,默默關注着一切事態發展,誰知道在她換過花囊的時候,冷長熙會不會也在某處看到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秦玉暖思罷,看向冷長熙的眼神就愈發悠長,這是一場博弈,她不能輸,就算處於劣勢,她也會爲自己找好退路。
一旁落座的是之前與上官儀爭論過的方家姑娘方子櫻,爲人豁達也好相處,與秦玉暖頗談得來,她看秦玉暖只是發呆,不由得打趣道,“都說這冷大將軍英偉勇猛,雖然是蒙着面貌,卻也奪了不少女兒家的心,如今一看,連這素來淡薄的玉暖妹妹都盯得那冷大將軍看得魂都沒了,果然是不假呢。”
“方姐姐說什麼呢,”秦玉暖收回深思,假意嗔道,“我只是好奇,爲何這個冷大將軍要時時戴着面具,你看,連喝杯果酒都不方便。”
方子櫻突然壓低聲音道,“這件事,我也知道得不多,只是聽說,是因爲冷大將軍兒時練武時受過傷,落下了好長一道疤,傷了面貌,故而纔是用面具遮住臉龐的,”末了,又是感嘆道,“不過,也不過就是一道疤痕而已,你不覺得,男兒就是要多添幾道疤痕才更有味道嗎?”
秦玉暖看着滿腔英雄情懷的方子櫻,只是笑道,“自然是有味道了,看着方姐姐你那癡迷模樣,我都聞到了一股子春日盎然的味道了。”
方子櫻一下就聽出了秦玉暖是故意打趣自己,兩人悄聲說笑了一陣,菜也上齊了。
“今日,都隨意些。”陳皇后笑得淡雅而不失從容,一筷子還未夾到底,卻聽到園子外頭吵吵鬧鬧的,似乎有人在哭喊着什麼,聲音悲慼淒厲。
陳皇后冷了臉面,身旁的嬤嬤立刻懂了,吩咐着小宮娥去查探情況,“去看看誰在園子外頭哭哭鬧鬧的,也不挑挑時候,端的壞了皇后娘娘和各位姑娘的興致。”
陳皇后臉色只稍稍一變,四下的貴女們自然也是不敢繼續用食,倒是冷長熙淡定得很,一小杯一小杯果酒慢慢地品着,絲毫不受這令人寒噤的氣氛的影響。
他半低着眸子,只專注於白玉杯裡的葡萄釀,只是忽而擡起頭,對上秦玉暖探究似的目光。
這個人,真是太過淡定,也太過冷漠了,秦玉暖在心裡暗想。
出去問話的宮女片刻就回來了,低着頭,老實地回報外面的情況。
“你說的可是真的?”陳皇后眼裡閃過些許的詫異。
“千真萬確,”宮女應答道,“哭喊的是被罰了八十軍棍的將士,他說自己是冷家軍的人,替大齊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沒道理只是因爲這樣的小事就被處以這樣的刑罰,他要向冷將軍,向皇后求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