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湛不是很想出去參加亂七八糟的應酬,然而見蘇泛執意要帶他去,又想着在家也是閒着無事,不如跟着蘇泛出去見識見識,說來說去都是上輩子熟悉的狐朋狗友,他也頗想看看當初的那些人現在如何。只不過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蘇湛冷冷地想到,這一世他可不會自不量力地對衆人一聲“二少”的恭維而沾沾自喜。
晚上請客的是附近的一個大土司,還有一些地方武裝軍閥和官員,蘇家大少爺算是姍姍來遲,衆人一見蘇泛來了,紛紛起身方想恭維幾句,只見一直跟在蘇家大少後頭的跟班卻換來了人。
“誒,我說大少,小嚴副官怎麼不見了?難得您今晚沒帶人出來。”說話的也是一位年長的國民黨高級軍官,只不過不是他父親這一派系的,當年臺灣撤兵時並沒有跟着去。蘇湛對他是非常的有印象,因爲當初此人是一口一個“世侄”地巴結,然而他在走投無路之際向他求助的,反而將自己的行蹤泄露給了蘇泛。
有人起身給蘇泛騰了主位出來,蘇泛卻是首先讓蘇湛入了座,這才朗聲介紹到,“這是鄙人唯一的弟弟,蘇湛。”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紛紛側目。
蘇湛嘴角勾起一絲冷淡的笑意,對衆人的好奇和窺探不甚在意,只笑着點了點頭。
“哎喲,這就蘇老的二少爺啊,當初不是去了臺灣麼?”有人倒是直接地問道。
蘇泛笑了笑,替弟弟擺好餐具,“是去了臺灣,不過,阿湛現在在美國讀大學,明年就畢業了。”隨即自個兒也坐了下來,這才頗爲恭維地讓蘇泛點菜。哪料到蘇泛卻是先側着身子,問了這從天而降的弟弟想吃些什麼,及至蘇湛點了,這纔將菜單遞給別人點。
蘇湛當年去臺灣的事情,蘇家算是忌諱莫深並不願意多提,以至於外界是猜測萬分。甚至還得出二少是個先天缺陷的,因爲這才把嫡子送了去,留下個來歷不明的庶子。及至蘇泛一年年逐漸成長,蘇將軍無論是到哪兒都帶着大兒子,儼然一副帶着歷練兒子準備接班的樣子,觸覺甚爲靈敏的一干人等更是將蘇家大少奉爲接班人,將當年甚爲得寵的蘇家小兒子拋到了腦後。
然而見蘇泛對蘇湛的態度可謂是相當不一般,絕對不是有的兄弟爭得你死我活的樣子。有人揣度着,這蘇大少是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給蘇將軍看,有人暗想這蘇家大少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弟弟纔回家就曉得籠絡,總之,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既然大少爺如此友愛兄弟,看人下菜總歸是沒錯的。
幾個和蘇湛同輩的公子哥兒滿臉堆着笑意上來敬酒,其中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自來熟地同蘇湛拉關係道,“二少,我,許家傑啊還記得不?小時候咱倆一個班的,九歲那年的生日會我也去了呢!真沒想到居然跑美國成高材生了啊!”許家傑帶了個頭,幾個年輕人開始起鬨要給蘇家二少爺一人來上一杯。老輩們也隨即附和道二少爺一表人才,在小輩裡頭是拔尖的,該喝了!
蘇泛風度極佳地把伸過來的酒杯都擋了下來,笑得如同春風拂面,“阿湛還是個小孩兒,不能多喝來。這樣吧,給幾位叔叔伯伯敬一杯,其他咱們都是一起在這兒長大的兄弟,我來替他喝,意思意思就行了。”
蘇湛不動聲色地看着衆人面上的瞬間變化,都是一羣老老少少的狐狸,無論是自詡看着他長大的世叔世伯,還是小時候和他一起長大的幾個少爺公子,一桌子熱熱鬧鬧,對他有幾分真心的,一個都沒有,除了自家哥哥蘇泛。
一喝酒,場面就開了。杯盞相交、觥籌交錯,食物的香味交雜着酒香在包廂裡頭瀰漫看來,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彷彿變得模糊。蘇湛腦袋放空地看着他們又喝又笑又鬧,時刻注意着身邊的蘇家大少,見縫插針地捧上幾句,還不忘捎帶上自己。蘇湛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一場喧騰卻無聲的鬧劇,身子往後一靠,無意識地便拿起手上的酒杯準備抿一口,哪想卻被蘇泛攔了下來。
蘇泛帶着酒意湊到蘇湛耳邊,因着方纔被敬了好幾杯酒,白皙的面龐帶着紅暈,眼睛卻是晶亮,“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有點累,沒事兒,等下咱們就回家。”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他要讓人都知道,被送出去十年的蘇家二少爺可不是什麼不得寵的,恰恰相反,這是他最疼愛的弟弟。
蘇泛喝得微醺,眯眼瞧着身邊俊秀漂亮的弟弟,和周遭的烏煙瘴氣一比,更是顯得如謫仙一般。便想就着蘇湛的酒杯喝了下去,蘇湛轉頭,長長的睫毛一挑,睥睨着自家哥哥,一把奪下杯子,“少喝點,酒多傷身。”他上一世最愛兩樣,一個就是賭,一個就是酒。可現在,除了偶爾沾一沾根本不想碰,聲色犬馬的日子掏空了身體,他在緬北的山林裡躲的時候,差點沒累死在半路。
蘇泛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似醉非醉地一把攬過弟弟的腦袋道,“好好好,不喝了,都聽阿湛的。”
蘇湛很有把醉鬼扔出去的衝動……
…………
酒終人散。
某人拉着一身酒氣的自家哥哥準備回去,一直等在車裡的嚴從嘉一見腳底虛浮的大少伏在二少身上踉踉蹌蹌地出來,立馬下車扶過渾身酒意的大少。蘇泛一向自律,很少會喝這麼多酒,尤其自己在的話更是能夠替大少擋着,見二少卻是一臉清明,立即就明白了。然而二少爺可不是他能隨便責備地,只好皺着眉頭道,“二少,您不該讓大少喝這麼多酒。”
蘇湛想着上一世的蘇泛的確是酒量甚淺,故而並沒有注意到嚴從嘉的逾矩之處,心想,蘇泛方纔一副他得護着弟弟不能喝酒,現在反而把自己給灌醉了,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擺擺手朝嚴從嘉道,“沒事兒,你坐前面就行,我在後頭顧着他。”
嚴從嘉雖不甘願,卻也只能放手。他不喜歡二少,並不是因爲二少人不好,而是因爲大少對他太好。
然而令蘇泛始料未及的是,那些個紈絝子弟二世祖成日裡閒着沒事幹,拉幫結派吃喝玩樂的主意居然打到了蘇湛的頭上。那日的飯局之後,先是許家傑,接着又是白團長的兒子然後又是刀土司的三公子,輪番地打電話到蘇家,來意只有一個——請蘇家二少爺出去玩。
蘇湛原本不是很想搭理,他在家裡雖然無所事事,但是有時候陪老爹下下棋喝喝茶聊聊天,又或者陪着自個兒老媽出去溜達溜達,很是自得其樂。而蘇泛更是一天中有大半時間都留在家裡頭陪他,蘇湛覺得爹媽和老哥對自己的歸來都很是小題大做——家裡和外頭的事情也不忙了,每天就圍着他轉悠,他又不是需要人陪的三歲小孩兒。
所以眼見那幾個上輩子的狐朋狗友三番兩次地盛情邀請,蘇湛想了想,居然也就同意了。並鄭重地跟蘇泛說,讓他該忙什麼忙着去。蘇泛當時正在自己的書房打了個電話交代了一些事情,他晚上是訂好了節目的,打算帶着弟弟出去透透風,沒想到蘇湛卻是答應了和許家傑他們晚上去大金坊玩。
如果可以給他一個選擇,蘇泛此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修一棟城堡,把蘇湛給弄到裡頭去,外人休想進來,裡頭的人也甭想出去。他可以守着蘇湛,讓他過好每一天。然而,蘇泛此時能說的只有——“好,早去早回,不要跟着他們喝酒,也別碰鴉片。”
某個傢伙十分不屑地撇撇嘴,“我可不是那羣二世祖。”隨即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緬甸的夏天太熱了,而自己的頭髮着實長了點,“不過,我想先剪個頭髮。”
蘇泛瞧着弟弟頂着一頭亂髮的樣子,心思一動,“你是要開車去下面鎮子上剪,還是在家裡頭?”並且又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李副官的手藝還是不錯的,給阿爹剪了幾十年的頭髮了。”
行軍打仗的時候,即便你是將軍,給你剪頭髮的也不是什麼專業髮型師,直接讓副官頭髮一推即可,下面的小兵更是互相幫忙。蘇湛當然知道這一傳統,他上一世講究過了頭,這輩子又索性不講究到了底,當然愛乾淨是不變的,只不過對於吃穿住行包括髮型一律不講究,他覺得忒麻煩。
因此便不想特意再跑一趟,“那就讓李副官剪吧,反正就是剪短下而已。”
蘇泛立即命人在書房裡頭將大鏡子擺上,及至李副官帶着一套簡單的理髮工具,給蘇湛圍上布,準備開剪了,蘇泛卻是笑着走到李副官旁邊,看着鏡子裡頭圍着大白布的蘇湛道,“要不,哥哥給你剪頭髮吧,我手藝還是可以的。”
某人很是懷疑地向上一撇,“你確定?”
某哥哥笑了笑,“確定,我在軍營裡呆的時候,跟人學過。”更何況,看着蘇湛的腦袋在別人手裡擺弄來擺弄去,蘇泛覺得彆扭。
李副官看着大少爺躍躍欲試的樣子,也在一旁笑着說道,“是啊,二少爺,您看別看大少爺這樣子,將軍的頭髮上次還是大少爺剪的呢。”
於是,蘇家二少爺勉爲其難地點了點頭,相信了。然而,不久之後,他對自己的這一點頭感到痛心無比。
起先,蘇湛瞧着蘇泛在鏡子裡頭的動作還很是嫺熟的,很有那麼一番樣子,還漸漸地剪出了型兒出來,起碼沒弄成大部分丘八的二愣子模樣。等到差不多收工了,蘇泛給自己的劉海稍微細細碎碎地仔細打理之後,某人眼瞧着蘇泛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在李副官“哎呀,小心!”的一聲呼中,蘇泛的手一抖,生生將他的劉海給剪出了一大塊缺口。
蘇泛趕緊放下剪子將劉海梳理了下,果然是一用力居然剪到了接近髮際線的地方了,語氣十分愧疚地說道,“完了,這都快好了,阿湛,我真不是故意的。”蘇湛的第一反應就是罵爹,還沒出口便想起他爹也是自個兒的爹,罵不得,於是硬生生地將怒氣給壓了下去。
蘇家二少爺的臉綠了。
但見蘇泛一臉愧疚半點沒有虛假的樣子,他也不好說什麼,誰叫蘇泛也只是熱心地想幫忙呢,更何況平日子他對自己那麼好。於是蘇湛是又怒又氣又不敢言,簡直就跟吃了啞巴虧似的。
蘇泛眼見弟弟的臉色不好,趕緊轉而向李副官求助道,“李叔,這能不能修剪修剪?”
李副官也彎腰在蘇湛劉海上觀察了半天,嘆了口氣道,“這下,這真是,二少,這個不好補救了。”
坑爹啊,誰頭上的門簾缺了一大塊能補好的!蘇湛無語地瞪着自家哥哥,而後者十分抱歉地笑了笑,“阿湛,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有意的,大爺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老子的髮型!某人心裡鬱郁地想到,雖然他並不是很介意外表,但是,這樣缺心眼兒的造型根本沒辦法見人好不好。
李副官惋惜了半天,提出了唯一的解決辦法——貼着頭皮,索性全部剪短了。
於是,某二少滿懷期待的新發型在蘇泛慚愧抱歉的眼神中誕生了——他被剪成了一個毛栗子,果真是貼着頭皮剪的,一茬兒短短的頭髮下青色的頭皮隱約可見。蘇湛覺得自己非常像剛從牢裡勞改出來的,也很像從廟裡剛還俗的。
然而,二少的脾氣上來了,看着自家哥哥抱歉至極的表情和眼神,又覺得自個兒斷斷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愛發脾氣就發脾氣。瞧着鏡子裡頭的毛腦袋,只好把這苦果吞了。
“我真是缺心眼兒了才相信你的話——”蘇湛摸着小光頭似的腦袋咬牙切齒道。
其實貼着頭皮的髮型乾淨利落,更加將脣紅齒白的面部五官給凸顯了出來,很有一種觸目驚心的好看。蘇泛瞧着蘇湛比睫毛還長不了多少的頭髮,簡直毛茸茸的像顆毛球,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笑着讚美道,“好看。”
李副官一邊給他整理髮茬兒,一邊笑着道,“沒事兒,咱二少爺長得好看,就是光頭那也好看。”
蘇湛一向對自己的長相不大感冒,好看不好看他從未留意過,此時聽着二人一口一個好看的讚美,很有一種翻白眼的衝動——好看個鬼啊,給你剪個光頭你願意!
於是,對於新發型很不滿意的蘇家二少爺,怒氣沖天地摔門而出,推了今晚的出行,以及,這幾日內所有的活動,決定在家安心養頭髮。
晚飯的時候,蘇將軍和夫人對着自家小兒子的新發型果斷得不是很適應,碎碎唸了很久,翻來覆去的倆夫婦就是一句話——這也太短了,像個出家人。
於是,蘇湛就更怒了,恨不得將在一旁笑意盈盈的某人揍一頓。
蘇泛在弟弟可以灼灼的目光中很是淡定從容地喝了一口湯,繼續讚美道,“還是很好看的,沒事兒,養幾天就出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將蘇湛的頭髮拾起來一小撮,放到了自己貼身的一個護身符裡。這護身符是母親前年去仰光替蘇湛祈福的時候求的,他和蘇湛以及將軍一人一個。他放了自己的一小撮頭髮進去,倆人的頭髮纏纏繞繞地揉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就像他小時候讀過的一句詩——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移。
終於碼字完畢了-?-?我今天是一大早去一家水療會所裡頭放鬆的,結果在裡頭還不忘碼字~~寫了一半?晚上出來一到家馬上又寫了一半~~真是勤奮啊!要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