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知許巡神醫的身份,到他宣佈自己的診斷,蕭寫意的心情,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變化,什麼叫有點複雜,老人家我不懂醫術,你別玩我。
迎上憂心忡忡的皇帝明顯含有威脅意味的眼神,許巡話不多說,一雙枯瘦的看起來連銀針都拿不穩的手在衆人驚歎的目光中飛快出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在鳳琪腹上的幾處要穴紮了針,下手很穩也很準,其醫術之精湛,由此可見一斑。
雖說下針之前,許巡表示自己沒有把握,可是經他扎針過後,鳳琪的表情明顯輕鬆許多,想來是疼痛的程度有所緩解。
蕭寫意欣喜若狂,心想神醫就是神醫,醫術果然不凡,不等他向許巡道謝,就見他的雙眉緊緊絞在了一起,原本要說的話也變成了,“許先生,請問有何不妥?”
許巡並未回答蕭寫意的問題,而是執起鳳琪的左手,重新把了次脈,半晌方緩緩道:“幸虧發現及時,不然就是大大的不妥。”
聞得此言,鳳琪素來波瀾不驚的表情有了輕微的裂痕,恰好落在回身看他的蕭寫意眼中。
蕭寫意急忙來到牀前,握住鳳琪的手,在他耳邊安慰道:“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朕。”言罷死死盯着許巡。
鳳琪默然頷首,眼底有明顯的釋然劃過,無關情愛,他對蕭寫意的信任是從來都不缺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許巡身上,想要聽他說個究竟,誰知他半天都不開口,等得皇帝都有點不耐煩了。
狂風見蕭寫意麪露不虞,忙道:“許先生,你能再說清楚點嗎?”老人家,這位可是皇帝,你那古怪的脾氣,稍微收斂着點,要不我也救不了你。
許巡仍然不理皇帝,他指了指縮在角落不敢出頭的季萌,問道:“那個誰,你把脈的時候,真沒覺得不妥?”
季萌愣了愣,老實點頭道:“晚輩學藝不精,確實未能發現華卿殿下的脈象有何異常,望前輩明示。”季萌知道皇帝在懷疑自己,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什麼都沒做過。
許巡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輕笑道:“你沒發現就對了,要是你能診斷出來,這下藥的人,豈不是白費工夫。”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眼見許巡和季萌打着自己聽不懂的啞謎,蕭寫意有些怒了,他大吼一聲,奮力宣示自己的存在。
這回,許巡終於不再忽視皇帝的存在,拱手道:“回皇上,華卿體內至少有兩種相生相剋的藥物,因藥性中和、劑量輕微,脈象上就不大看得出異常,但長久以往,殿下和胎兒都會日漸虛弱,甚至有胎死腹中的危險,殿下也會因爲藥物的作用,在生產的時候有血崩的可能……”
許巡還在說着什麼,蕭寫意已經聽不清了,他緊緊握住鳳琪的手,腦海中無數混亂的畫面交錯出現。
上一世,他是在兩個月以後回宮的,鳳琪的狀況正如許巡說的那樣,氣血兩虛、虛不受補,糟到不能再糟,一雙龍鳳胎也是險些不保。蕭寫意把所有威脅的手段都用上了,才勉強讓兩個孩子在母體內待足了七個月。許巡的推斷是正確的,鳳琪生產時格外驚險,早產、難產、血崩……通通攪到一切,沒有一屍三命簡直是蕭寫意上輩子燒高香賺來的。
可能是蕭寫意握得太用力,鳳琪不禁低吟了聲,“呃……陛下,疼……”
蕭寫意回過神來,慌亂道:“懷瑾,哪裡不舒服,是肚子麼?”他不允許那樣的情形再出現,決不允許。
鳳琪微微搖頭,淺笑道:“不是的,陛下。是你太用力,抓痛我的手了。”
蕭寫意低頭看去,只見鳳琪白皙的手腕已被他掐出青紫的痕跡,忙道:“抱歉,是朕走神了。”
鳳琪微笑着搖頭,反握住蕭寫意的手,臉上的表情是罕見的坦然,“許先生不是都說發現及時麼?陛下不必太過憂心。”
蕭寫意冷靜下來,繼續追問許巡,“華卿被人下的是哪兩種藥,什麼時候下的,什麼方式下的,可有解法,可有遺症,你快給朕說清楚。”
然而這一次,許巡沒有給出蕭寫意想要的答案,他叩首道:“皇上,請恕老朽無能,暫時看不出是哪兩種藥。”
什麼?連許巡都不知道!
那要怎麼辦?蕭寫意頓時傻眼了,難道是他回來晚了,有些事註定不能挽回。
不想許巡的話還沒說完,他接着往下說道:“儘管老朽還不清楚華卿是被下了什麼藥,可皇上也不必太過擔心,從懷孕的時日看,華卿月份尚淺,下藥的人爲了不露痕跡,劑量下得非常輕微,只要及時停藥、細心調養,就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不是非要對症解毒不可。”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蕭寫意挑了挑眉,仍是有些不信,鳳琪剛纔痛成什麼樣子,他又不是沒看見。
“回皇上,是的。”許巡肯定道:“華卿中毒不深,當務之急不是解毒,而是查清下毒的手段,以免再次中招。”
除了被許巡問話,季萌之前一直安靜地充當着背景板的角色,此刻卻疑惑道:“依照老先生的說法,下毒的人並不急於求成,而是追求穩妥,因他下藥極微,華卿殿下脈象無異,很容易就被人忽視過去,可是這樣的話,殿下今夜的腹痛就不該是此人所爲。”季萌的話很好理解,既然對方選擇了溫水煮青蛙的法子,那麼不引人注意就該是他首要的目的。
可是鳳琪今晚這種疼法,再是脈象正常有眼睛的人也能看出有問題啊,除非……
蕭寫意被季萌的話提醒了,脫口道:“莫非給華卿下毒的,不止一個人。”他就知道,當年他血洗後宮沒有冤枉那些人,果然沒錯。
許巡點頭,贊同了皇帝的觀點,“老朽也是這麼認爲的。”看來這位華卿殿下在宮裡血雨腥風的程度,絲毫不亞於當年的姚貴君,爲了弄掉他的孩子,不約而同動手的,至少都有兩撥人。
蕭寫意眉頭緊皺,擔憂道:“許先生,你說華卿停藥就沒事,可是現在,我們連他被人下了什麼毒都不知道,更不曉得這毒是如何下的,該怎麼停?”
許巡摸摸鬍子,胸有成竹地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再隱秘的手法,也有被識破的時候。下毒這事兒,不外乎幾種手段,吃食和香料是最常見的,一個一個排除就可以了。”想當初,他可是保住過兩個太皇太后想要除之而後快的胎兒,這方面的經驗,豐富得很。
神醫給出思路,蕭寫意立即執行,“汀蘭,除了棲鳳宮,華卿這些天都在哪裡用過膳,吃過些什麼,你可還記得?”汀蘭是鳳琪從鳳家帶來的人,一直負責他的日常飲食。
汀蘭上前一步,跪下回話道:“啓稟皇上,殿下有孕之後害喜嚴重,再沒從御膳房傳過膳,早晚兩餐都是奴婢親手做的,食材也是最新鮮的,絕對沒有問題。因着要爲太皇太后抄經祈福,殿下每日的午膳都是在慈寧宮用的,飯菜也都是慈寧宮的小廚房做出來的。除此之外,殿下沒在其他地方用過吃食。”
蕭寫意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汀蘭的話是否屬實,慈寧宮的小廚房有沒有問題,他會讓影衛去查實,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對方的手法,不會如此簡單粗暴。
除了食物,下藥的另一途徑是香料。鳳琪不愛薰香,棲鳳宮從來不點任何香料,倒是慈寧宮,因太皇太后一心向佛,常年點着檀香,可檀香是否對胎兒有妨礙,蕭寫意就不清楚了。
穩妥起見,蕭寫意讓狂風派人去慈寧宮偷取了些太皇太后常用的檀香回來,還讓許巡把棲鳳宮裡裡外外檢查了遍,他就不信了,還有人能把手伸到這裡來。
爲了掩飾許巡的存在,蕭寫意下令季萌常駐棲鳳宮,爲華卿安胎。後宮諸人聽了,皆是無比豔羨,都說皇帝對華卿的寵愛,遠勝當初的怡妃和慎貴嬪。要知道,怡妃可是皇帝的親表妹,慎貴嬪又是生育了皇長子的,長此以往,等華卿生了皇子,皇帝說不定就要立太子了。
紛紛擾擾的流言傳到坤寧宮,尹婕妤不禁在顧微面前抱怨,說華卿真是太沒規矩了,懷孕才兩個月呢,就太皇太后的經書不抄了,每天的請安也給免了,真是不給皇后面子云云。
顧微正在寫字,聽了尹婕妤的話睨她一眼,問她是不是閒得慌,要是閒着沒事做,就回屋給元陽做衣服去。
尹婕妤不敢再說什麼,只好怏怏地退下,人家都要爬到他頭上去了,皇后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呢,每次她聽了太皇太后的話勸他,都會被他趕回屋,元陽的新衣服都要穿不過來了。
顧攸見狀,不禁捂嘴偷笑,“這個尹婕妤,真是不找罵不高興。”說完就湊過去看顧微寫字,並且發表評論。
許巡帶着季萌閉門研究了三天,確認棲鳳宮沒有任何問題,食材和水源正常,也沒有什麼不該有的無味香料。
蕭寫意聞言鬆了口氣,他就說嘛,棲鳳宮的人要麼是鳳琪帶來的,要麼他是他特意挑的,肯定不會被人鑽了漏洞。
既然棲鳳宮沒事,那麼重點懷疑對象就是慈寧宮了。爲了不驚動太皇太后,影衛們的行動非常小心,花了好長時間才把許巡要他們搜尋的東西找齊。
在棲鳳宮靜養三天,鳳琪一切正常,除了害喜依然嚴重,離奇的腹痛卻是沒有再出現,於是蕭寫意深信,下手的人是在慈寧宮動的手腳。
又過了兩天,許巡告訴蕭寫意,慈寧宮的飯菜沒有問題,倒是檀香,比普通的檀香多了兩味料,是否對胎兒有礙,需要進一步判斷。
蕭寫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歡鳳琪,可他沒想到,她能狠到連他們的孩子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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