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市委書記連忠勇確實挺年輕,只有三十六歲。這些年,隨着陶瓷產業和古玩產業的紅火,有香港嘉輝國際集團和華夏集團兩大巨頭的注資,東市儼然成爲了青省第二經濟大市。來東市任職可謂肥缺,隨時有政績可撈,連忠勇年紀輕輕就能成爲東市市委一把手,當然是頗有背景的。
據東市上層圈子裡的人私下裡傳,這位連書記是原贛省省長的長子,這位連省長剛到退休年齡,傳聞因政績不錯,有可能會調往國家部委部門繼續任職。
怪不得連忠榮那天在夏志元面前敢提背景,這背景,普通百姓確實惹不起。
這些都只是東市人的猜測,據聞這位連書記去年上任至今,行事還算低調,從不提家中背景。但他弟弟連忠榮在商界行走,常常時不時露一句,大家也心知連書記年紀輕輕,能來東市任一把手,背後肯定不簡單。於是猜來猜去,在國內的高官裡便只猜到了連省長一人。久而久之,就有這樣的傳言了。
這些傳言,夏志元很少去打聽。夏志濤卻知道得很清楚,他酒肉朋友多,喝酒的時候常聽見這些小道消息。
這天晚上,夏芍回來,席間問起來,夏志濤便知無不言地把聽見的小道消息全抖摟了出來。
夏芍回家,老夏家的人都歡喜,席間連兩位老人都喝了點酒,夏志濤喝得最多,舌頭都有點大了,什麼話都說,“什麼低調?我看就是假清高!他不願提家裡背景,怎麼不把他弟弟管住了?連忠榮那孫子天天在外頭擺譜,咱們市裡那兩個民窯的旅遊項目和陶瓷產業的投資名額他怎麼拿下來的?他哥不是連書記,搶這種賺錢事兒的人多了去了,輪得到他這個去年纔來的外來戶?我就不信連書記不知道!真避嫌,這哥兒倆就不應該一起來東市,我看這兩兄弟就是來咱們東市撈一票的,一個撈錢,一個撈政績,撈完了就走。跟咱低調,那是不願意搭理咱,連身份都懶得在咱東市露!心大着呢!”
“志濤,這些話,你在家裡說說就算了,出去和你那羣朋友喝多了酒,嘴上可得把門。知道了麼?”夏志元皺了皺眉頭,他不愛打聽官場上的事,有些話不能聽,有些話也不能說。這些話,今天女兒問了,在家裡說說也就算了,到了外頭難免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都是禍根。他知道夏志濤的性子,他這些話就是在外面也是敢說的。
“大哥,這不是小芍問了嘛……”夏志濤夾着菜擡眼。
“小芍是問你聽說了什麼,問你對連書記的看法了嗎?別發表你那些看法,還不知道有幾句是準的,就知道拿出來胡顯擺!”蔣秋琳暗地裡踩了丈夫一腳,趕緊罵他,罵完對夏芍討好地笑道,“小芍,你叔叔就這樣,看你回來,他是高興,喝了兩杯酒,你當他胡扯好了。”
夏芍微微一笑,笑意高深。
還別說,夏志濤說的這些話,難得有點道理。
“我爸說的有道理,官場裡的閒話,在外頭都忌着點兒。”夏芍掃了眼席間,尤其是夏志濤。即便他說得有道理,也得敲打敲打他。這些話,以他的性子,在外頭確實敢說。
“哎、哎!忌着,忌着……”夏志濤就怕夏芍看他,淡淡一眼,就能讓他發憷。尤其這趟從國外回來,總感覺威嚴比以往更盛了。本想問問壁畫是怎麼從萊帝斯那樣的大集團裡面要回來的,可他愣是不敢問。就怕這裡面涉及什麼商業的事,犯了夏芍的忌諱。小芍是最忌諱別人打聽華夏集團的事的,這不,連忠榮不就犯了忌諱了?
連忠榮深一層的那些心思夏志濤是不知道的,他只是認識的人多,風聲也多,早就聽說了前段時間連忠榮幾次去華夏慈善基金會裡見夏志元,都被拒之門外。夏志元很少做這麼不給人留情面的事,那人還是連書記的弟弟,夏志濤一好奇,一打聽,笑了。
沒別的話說,小子,等着挨抽吧!
……
這晚,比起一家人席上的恭賀,夏芍倒更在意另一件好消息。
張汝蔓今年高考,如願以償,以省高考榜眼的成績考上了京城軍校,剛拿到錄取通知書三天,明天就回東市!
“你小姑他們一家在青市那邊擺酒請客,請的是你姑父單位裡的領導同事。聽說你今天回來,他們早幾天就訂了明天的酒席,說明天回來請一家人去吃頓飯!”李娟在散席的時候對夏芍道。
這件事夏芍在香港的時候就聽說了,張汝蔓一收到錄取通知書,李娟就高興地打電話給女兒報喜了。只是聽說明天要去酒店吃飯,夏芍不可察覺地挑了挑眉,隨即笑着點點頭。
晚飯過後,夜色已深,夏志梅和夏志濤兩家人離開,兩位老人留在了家裡。夏芍幫母親在廚房裡收拾了碗筷,出來之後,李娟就攆她去休息,夏芍卻說不累,來到客廳陪爺爺奶奶和父母坐在一起聊天。一個暑假沒回家,夏芍也知道父母想她,這次回來也只能在家裡住一個星期,期間還得去趟青市,華夏集團的總部看看,然後便要開學了。
因此,夏芍索性就晚睡些,坐下來陪長輩多聊聊了。
這一聊就聊到了壁畫迴歸的事上。面對父母和兩位老人,她倒是不介意透露些事,因爲知道他們不會往外說。
這些事夏芍還是隱去了許多細節的,只是模棱兩可地說了幾句過程,就把一家人給驚住了。
“你、你跑腿費要了萊帝斯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那、那得是多少啊?”兩位老人不懂和李娟都不懂這些,這兩年夏志元卻有些見識,當即就覺得自己才人到中年,就要得心臟病了。
“好!就應該這樣!當年那些洋鬼子從咱們這裡搶的東西,可多着呢!”夏國喜聽不懂股份這些事,他只聽到孫女說這些股份用來跟萊帝斯集團做交易,牽制其十年內不準拍賣中華國寶,他便激動地叫好。但叫好完,對上孫女看過來的眼神,他便老臉掛不住,咳了聲不說話了。
江淑惠和李娟兩個女眷卻不管這些事,她們只對夏芍的婚事上心。江淑惠放下孫女遞來的茶,牽過她的手來,拍拍,目光慈愛,“瞧瞧,這大事是做下了,婚事卻推遲了。女孩子家的,婚事終究是大事啊……”
夏志元一愣,回過身來,“媽,是訂婚,又不是結婚。”
江淑惠看了兒子一眼,皺了皺眉頭。老太太性子慢,即便是不贊成這話,說話也是不緊不慢,“女孩子家,聲譽最要緊。訂婚就是訂下是男方家裡未來的媳婦了,以後來往,就是名正言順。這還是不是大事,那在你這個當爹的心裡頭,什麼是纔是大事?”
華夏集團前段時間輿論風波的時候,夏志元夫妻怕兩位老人在村子裡聽閒話會憂心氣壞了身子,便乾脆把兩位老人接到了家裡,由李娟整日出去買菜照料着,在這宅子裡,老人不用出門,也不會聽見什麼閒話。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位老人還是聽說了些事的。江淑惠向來心寬,華夏集團沒了不要緊,孫女還不用成天那麼忙了呢!關鍵是婚事,趕緊把婚事定了,以後生個大胖小子,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老太太想法樸實,天大的事也沒有孫女的婚事重要。
夏志元一噎,李娟看了丈夫一眼,忍着笑。她還不知道他那些心思?上回小徐來拜訪,嘴上他是承認了,心裡頭還是想再留女兒幾年。有人搶他的閨女了,他當然心裡頭不是滋味。
“媽,放心吧。訂婚的日子早就算好了,八月份的日子推遲了,就臘月二十二辦!那也是個好日子,正巧小年夜前一天。以前不是說好了嗎?推遲了也好,趕到過年,咱們一家去京城,這年就在京城過了!”李娟笑道。
“以前是以前,這不是出了點事嗎?”老太太雖心寬,卻不傻。前段時間都說徐家要悔婚,老頭子整天叨唸着老主席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兒女婚事,徐家那邊有心不改初衷,就該跟夏家打聲招呼。哪有男方不說話,女方一頭熱的?嫁不嫁得成徐家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這孫女,從小乖巧懂事,自己疼進了心坎裡,不管哪家小子來娶,都得先依着老輩的規矩,名正言順地上門提親,然後夏家才能準備婚事。別讓外人瞧着,自家這麼好的孫女像是上趕着送上門去似的。這可不成!
夏芍聞言一笑,剛想安撫奶奶,告訴她等自己回了京城,跟老爺子見過面談了這事,家裡再準備。反正還有好幾個月呢,她這不是剛回來嗎?總得一樣一樣辦,急不得。
哪知還沒開口說話,李娟便笑了,笑得臉上都有紅光,“媽,您不用擔心。小徐早給我打過電話了!說等小芍開學前來咱們家一趟,把訂婚的日子送了,順道接她開學。”
嗯?
夏芍眉頭挑了那麼一挑。
李娟樂呵呵道:“小徐這傻孩子,我跟他說,訂婚的日子哪用送啊?按老輩的規矩,訂婚那天都是帶着彩禮上門提親,順道送結婚的日子,男女方坐在一起,擺個酒席請請賓客就行了。小芍大學還沒畢業,結婚不還得等着麼?咱們是先把訂婚的宴席辦了,給這兩個孩子正正名分,至於訂婚擺宴的日子哪還用特意來送啊?可這孩子非要送,老輩兒哪有這規矩啊?我和老夏這幾天正商量這事呢,你們二老今天在,要不,給個意見?”
“喲!這麼急?”老太太反倒愣了,她原想着就是讓徐家打個招呼來就行,沒想到訂婚擺宴的日子還得來送?
“會不會太隆重了?”老輩兒沒有這規矩,老太太也拿不定主意了……
夏志元站在一旁不說話,他很矛盾。按說,那小子想拐走他的寶貝女兒,當然得讓他隆重點,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娶自己的寶貝閨女纔好呢!以後他就不敢欺負她,不敢賴賬。但是他又不想太擺排場了,總覺得自家也不是那好擺排場的家庭……
遇見這樣的大事,一家人反倒沒了主意,習慣性地看向了夏芍。自從她在商業上嶄露頭角,她在這家裡就如同當家般的存在,一遇到不好決定的事,一家人習慣性問她的意見。哪怕,現在在說的是她的婚事。
夏芍坐在椅子裡,手捧着茶杯,這會兒正笑得很甜美。二十歲的女孩子,還是少女的臉龐,客廳暖黃的燈光裡眉眼精緻,粉玉般的臉蛋兒瑩潤生輝,讓人瞧着就想摸摸,多喜人。但她的笑容卻讓一家人都愣了愣,這笑容,甜美是甜美,可怎麼瞧着有點磨牙霍霍的意味?
夏芍在一家人的注視裡一笑,垂眸。
好啊,有人學會先斬後奏了……
女孩子的目光在垂下的一瞬有殺伐的光掠過,這一刻,遠在京城的一幢別墅裡。
男人獨自在別墅的時候,少見地開了燈。屋裡客廳的地上,擺了大大小小的東西。男人手裡拿着張紙,走走停停,穿梭在這些東西之間,每看一樣,便劃一樣,認真檢查。
划着划着,他擡起頭,似有所感地望向東市的方向,眸中淺淺柔和,看着,看着,低頭,繼續。
而夏家的客廳裡,夏芍慢悠悠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問我做什麼?您幾位纔是長輩。我先睡了,爺爺奶奶,爸媽,別操心得太晚。”
說罷,夏芍笑眯眯起身,慢悠悠晃出院子,真回屋睡覺去了。
只是回了屋,關了門,夏芍往客廳那邊看一眼,輕笑出聲。這種事,她纔不給意見呢!本來操心兒女婚事就是長輩的樂趣,她給決定了,那多沒意思?由他們折騰去吧。
……
夏芍好好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起,見父母似乎已不愁了。問過之後才知道,兩人昨晚決定隨徐天胤了。婚俗方面的事,只要是兩家人高興,怎麼來都成。
夏芍一笑,晃去桌前吃早餐去了。好不容易回家,她這天倒是當了回閒人,一上午什麼也沒幹,還回屋躺了半天。李娟知道她這是累了,難得休息,心疼地往屋裡望了好幾眼,都沒去打擾。可是到了下午,夏芍想躺也躺不住了。
張汝蔓回來了。
張啓祥和夏志琴夫妻把酒席定在了東市五星級酒店裡。張啓祥在東市也有認識的朋友和戰友,女兒考上了京城軍校,對張家來說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這次回來請客,本該親戚朋友一起請了的,但張啓祥一家知道夏芍不愛熱鬧,於是今晚特意定了家宴,來的只有張家、夏家兩家的近親,在酒店包間裡定了一張大桌。
下午五點,夏志元開車帶着父母妻女一起前往酒店,到了門口,夏志元就愣了。
只見,酒店門口兩旁立着大花籃,上頭赫然寫着“熱烈慶祝我省高考榜眼張汝蔓同學金榜題名京城軍校!”
夏志元和李娟都愣了愣,隨即夏志元笑道:“小妹夫這回是高興壞了,以前不見他這麼高調的,這回爲了閨女算是難得高調一回。你們先進去,我去買兩掛鞭炮來,一會兒放兩掛。”
夏芍卻笑了笑,瞥了那花籃一眼,“爸,進去吧。”
“啊?”夏志元一愣。
“小姑父要想張羅這些,鞭炮興許早買了,咱們先進去看看再說吧。”
“還真是……”經女兒這麼一說,夏志元才反應過來,張啓祥一家連花籃都買了,還能忘了買鞭炮麼,他這是高興糊塗了,“那就先進去再說吧。”
李娟和夏芍扶着兩位老人,夏志元在前頭領着,在酒店服務員齊刷刷的注目禮中進了電梯。到了張啓祥一家訂好的包間,剛到門口,便看見裡面熱鬧着。
夏志梅、夏志濤兩家人還沒到,寬敞的包間裡這會兒都是張家的親戚,但這些親戚去一個個表情惶恐,都站在屋裡,對屋裡的兩個人賠着笑。
那兩人背對着門口站着,屋裡的話正傳出來。
“這怎麼好意思,雖然是好事,可也不勞連書記親自來啊……”張啓祥尷尬地笑了笑,今天這可真是貴客了,而且還是不請自來的。
“呵呵,這也是我們東市的榮耀,過來祝賀一下是應該的。張隊長培養了個好女兒啊。”連忠勇說話溫文爾雅的,聲音溫和,不緊不慢。
“連書記過獎了,您請坐、請坐!”
直到張啓祥說出這句話,連忠勇好像才發現這一屋子人還站着,道:“怎麼都站着?快都坐吧。”
說罷,旁邊的人爲他拉了把椅子,他這就要坐下,裡頭的張家人正巧有人擡頭,一眼望見門口,臉色變了。
“夏、夏董?”
夏芍與張家人沒見過幾面,裡面的人瞧着都眼生,張家的人卻認得她。
一屋子人紛紛擡眼,背對着門口的那兩人轉過身來,兩人都是三十來歲的男人,其中一人夏芍昨晚在機場大廳外頭已經見過了,正是連忠榮。而另一人,中等身量,五官稱不上英俊,卻算得上乾淨,笑起來很隨和,屬於讓人一眼就看着親近的人。
夏芍卻淡淡一笑,也不打招呼,先和父母進了門,把兩位老人安排着坐下,這才轉身笑道:“這位就是連書記?”
連忠勇見到夏芍,顯得很高興,伸手笑道:“夏董,久聞大名。去年上任到現在,今天才得見,實屬遺憾。”
“連書記擡舉了,市裡學子高中您都親自來祝賀,這等親民愛民的好官,今天才得見,應該是我的遺憾。”夏芍笑着跟連忠勇握了握手。
連忠勇笑容頓時有些尷尬,“我也是聽說今天夏董會過來,就順道一起來恭賀了。前段時間在國外,夏董可真是爲國爭光,爲我們東市爭光了啊!”
“多謝連書記恭賀,爲國爭光是分內事,我身在國外的時候,華夏集團在東市的產業,有勞連書記關照了。”
連忠勇再次尷尬。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屋子裡的人聽不出話外音來,但卻瞧出來了,敢情連書記今天過來,是衝着夏董的面子啊!怪不得……
連忠榮在旁邊笑得更尷尬,他是懂這些話裡的意思的,他就知道前段日子的事惹着夏芍了。今天本是請大哥出面,給說說情,看起來似乎不怎麼順利啊……
果然,夏芍轉頭對張啓祥笑道:“今天的家宴連書記到訪,實在榮幸。姑父,要不要加兩把椅子?”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是家宴,我不好叨擾。改日再請夏董敘敘。”連忠勇當然聽得懂夏芍的意思,她都說了這是家宴了,明顯不想留人。
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張家人的相送下,連忠勇兩兄弟出了包間,識趣地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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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明早補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