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錦一進公司,就被小普堵在電梯門口。
“黎哥,大事不好了!”小普一手抓電話一手拉着他,那亮閃閃的手機屏幕上還顯示撥號,黎錦手機很配合地響了,“駱飛他……他在貝哥那裡鬧呢!”
黎錦點了“拒接”,睡眠補充完畢的大腦運轉格外快,他應了一聲,往貝浮名那裡走:“嗯,好。”
留下小普捏着手機愣神半天,暗道黎哥果然是黎哥,自己這都炸毛了,他還能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其實黎錦不是淡定,只是早有準備而已。
貝浮名的辦公室在八層,出樓梯間左轉第三個。他如今是秦逸歌的副手,秦逸歌遠走重洋,將公司大小事一攤子統統丟給他。他也就順勢將公司上下整頓一番,如今雖然內部仍舊暗潮洶涌,但好歹沒再出現如爆出駱飛父親是黑幫那時,幾大部門Leader公然開會對着掐的情況。
黎錦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的說話聲。
“貝哥,你不用勸我了,我下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這是駱飛的聲音。
聽起來心平氣和,哪裡鬧了?
黎錦低頭笑笑,心想小普真是謊報軍情,要是這樣就叫鬧,那昨晚駱飛朝自己咆哮又算什麼?
這邊想着,那邊就聽貝浮名說:“駱飛,你還嫩着呢,別意氣用事。黎錦手底下如今帶着五個藝人,你看哪個他這麼上心了?再說,瞞着藝人炒作這在圈子裡也是最普通的一件事,你生氣我不怪你,可要換經紀人就太嚴重了。”
駱飛說:“不嚴重,我換定了。”
貝浮名拖長音嘆了一聲,似乎也被他搞無語了。黎錦身爲他的好戰友自然不能看他下不來臺,於是關鍵時刻推門進去,道:“那就換吧。”
貝浮名見他像見了救星,下意識繞過辦公桌迎他:“黎錦啊,你可算來了,管管你家這不省心的孩子。”
“我不是不省心的。”駱飛說,“我也不是孩子。”
黎錦聽得好笑,瞥了他一眼,剛好撞上駱飛的眼神。貝浮名的辦公室很大,駱飛直挺挺站在屋子中間,五指併攏貼褲縫,跟一杆標槍似的。他看着黎錦的眼神像要噴火,比昨晚炙熱仇視多了,就像昨晚有人往他那簇小火苗上倒了一整桶汽油一樣。
黎錦越過他走到桌前,貝浮名遞過來一張紙,說:“我早晨還沒到呢,他就來了,守在門口,一來就給我這個,說要換經紀人。”
“嗯。”這是份申請,申請將原經紀人黎錦換掉。黎錦將文章粗粗掠了一遍,覺得盛怒之下的駱飛文筆尤其好,整篇申請差不多千字,活脫脫一篇戰鬥檄文。他一邊看一邊讚歎:“條理分明,結論突出,不錯。”
他說完,就把申請按在桌上,從貝浮名筆筒裡拿出支筆,彎着腰,在申請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我批了。”黎錦說,“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的藝人了,至於以後誰帶你,讓上頭安排吧。”
駱飛緊緊攥起拳,他死死地盯着那紙申請,更確切地說,是申請末尾,黎錦簽下的名字,呼吸急促地像頭負重的牛。
“小錦,你怎麼也……”事已至此,貝浮名還要挽留,卻不知該勸些什麼了。
黎錦聳聳肩,轉身走向門外。
“我回去工作了。”
自始至終,他一眼也沒看駱飛。
事實證明,這世上,誰離了誰都照樣活。
藝歌公司如今運轉正常,一切蒸蒸日上,有明星夢的年輕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鑽。何況黎錦身爲首席經紀,地位手段有目共睹,一個駱飛走了,自然有無數新人爭先恐後填他的位置。黎錦還沒來得及情緒低落,就被鋪天蓋地的工作沒頂了。貝浮名物盡其用,趁這機會給他塞了兩個新人進來,新人身材好臉蛋佳,最重要是馬屁拍得震天響,每次見着黎錦恨不得把他巴結上天,叫黎錦光提起這倆人的名字就酸得牙疼。
另一邊,駱飛的經紀人後來定了小普。一來小普跟了黎錦半年,經驗也算有一點,黎錦之前把駱飛的工作安排妥當,只要他照做不折騰,駱飛半年內的發展是沒問題的;二來,貝浮名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也大呼駱飛這孩子太不懂事了,有意讓他坐坐冷板凳。
他還把黎錦批評了一通,說這件事他也有責任,都是他把駱飛慣壞了。黎錦連連稱是,表示自己一定檢討,並且趁機提出自己有錯在身,如今又多帶了兩個人力有不逮,希望組織上網開一面,多給底下人歷練的機會。貝浮名思考片刻,大手一揮,說多帶倆人你累得慌?行,那就把蕭蘇蘇的工作全線暫停吧。
蕭蘇蘇就被雪藏了。
駱飛比她好不了多少。
比起黎錦,小普纔像個標準的年輕經紀人。入行半年,二十出頭,工作經驗和社會經驗都少的可憐,工作不犯錯都謝天謝地,更別提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創舉。駱飛跟小普合作兩天就發現,跟事事準備Plan B、幾句話一個笑容就能搞定演出商的黎錦比起來,小普更像個助理。
駱飛的工作也因此變得特別不順。
黎錦在時,他拍戲錄歌出席活動拍廣告等等,幾條線齊頭並進。黎錦總會在前一天事先告訴他第二天的日程,叫他提前做好準備。可日程那麼多,他哪能都記住,常常乾脆偷懶不聽了,只等黎錦安排。換了小普之後,小普沒那個習慣,就算有,他比駱飛還混亂,根本指望不上。
而且很多時候,就連事先安排好的活動都會出問題。有時候爲演出商站臺,演出商常常會要求他臨時加演,這就需要經紀人小普去談價錢。小普怎麼玩得過那些長着一百個心眼的商人?到最後,要麼是人家只象徵性給一點,駱飛虧着本上去演,要麼是人家答應加價,不過事後給錢,於是駱飛演了,錢也被賴掉了。
這樣沒幾次,黎錦苦心幫駱飛炒作上去的身價高臺跳水似的跌下來,久而久之,連三線城市的小商場開幕都敢來找駱飛站臺。
全公司把這當笑話講,人前人後,叫駱飛把世態炎涼體會個遍。
最後貝浮名看不下去,私下幾番指點小普,這才把駱飛從懸崖邊拉回來。
從頭到尾,黎錦半句話都沒說。
臘月二十九,某衛視爲春節晚會預熱,直播年度風采藝人頒獎典禮,駱飛獲頒年度最受歡迎新人歌手獎。他拉下臉,求了公司的首席造型師很久,央她推遲旅行計劃,晚會時給自己做造型。他知道自己的人氣正在下滑,因此任何一次公開露面的機會都不能錯過,尤其這次還有紅毯環節,能不能登上春節期間的頭條,就看此一搏。
沒想到紅毯前十分鐘,工作人員不小心,一杯熱咖啡潑到他身上,毀掉他精心挑選的禮服。
雖然工作人員百般道歉,但時間緊迫,臨時變出一套禮服是不可能的任務,紅毯,註定泡湯了。
駱飛狼狽地跟主辦方借了套禮服穿在身上,悄悄溜進場中。他入圈時間不長,場中名人雖多,熟人也就幾個,還大多是黎錦介紹認識的。他跟人家打招呼,人家也笑着寒暄幾句,彼此客客氣氣,一點也不走心。他漸漸覺得興味索然,坐在位子上玩手機,手指不知怎的打開電話本,翻出黎錦的電話,對着出了好一會兒神。
後來還是沒刪,哪怕當時他怒不可遏,也沒刪,如今五味雜陳,更不會刪。
由於是直播,需要考慮到現場調度和節目氣氛,所以事先發放到受邀者手中的頒獎次序表基本等於沒用了。駱飛身邊坐着新人女星,臺灣選秀節目走出來的,一身御姐氣質。她似乎對駱飛頗多眷顧,一直跟駱飛小聲聊天,還引導駱飛看鏡頭,兩人一起露出標誌性微笑。駱飛知道她是想拉自己一起搏版面,不過他今非昔比,版面多一點也好,於是無比配合,笑容被同步直播到現場大屏幕上,還引來現場女主持桃心亂竄。
樂極生悲。
中場進廣告時,駱飛被工作人員叫了出去。那人說他的經紀人在外面等,有要事跟他講。駱飛跟那人走出頒獎典禮現場,外場構造複雜,那人走得飛快,幾個拐彎就不見了。駱飛這才發現自己上當,趕緊給小普電話,小普在那邊一頭霧水,說自己好端端在休息室呆着,從來沒叫過他。
駱飛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往會場裡跑。
——已經晚了。
開獎嘉賓宣佈年度最受歡迎新人歌手獎得主,可駱飛的名字在臺上喊了三遍,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無奈之下,只好由他的師弟,同公司的馬丁代領。
馬丁衣着光鮮,手舉獎盃,在臺上代表師哥一一致謝,進退得體帥氣襲人,彷彿得獎的是他一樣。
駱飛看着他,心像是從最裡面開始結冰,幾秒鐘裡便被凍透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怕極了,哪怕之前被媒體爆出自己的父親是黑幫,被曝光隱瞞許久的戀情,都沒叫他這麼害怕。
他看着馬丁,這個剛剛出道一個月的師弟,他看着他在臺上,在鏡頭前肆無忌憚地展現迷人微笑,彷彿看到了兩個月前,中國星聲代比賽剛剛結束時,那個風頭正勁的自己。
這才兩個月而已啊,他就被人從那個萬衆矚目的中心擠出來,淪落到這裡,看一代新人換舊人。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他想,我才十九歲,明星之路纔剛剛開始,就要像以前的許多選秀明星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