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餐,黎錦食不知味,只是發瘋似的往喉嚨裡灌酒。原想買醉,沒想到起了反作用。領導們稱讚他性格乾脆喝酒不拿喬,對他高看一眼,還約他改天細聊。黎錦一疊聲答應,強打精神把領導們送上車,又叫人把爛醉的秦導送到樓上房間,這才緩過一口氣,靠在大門邊發愣。
大半夜的,他這樣發愣,活像被鬼上身。服務生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後推舉了一個人高馬大的過來問:“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嗎?”
黎錦應了一聲,望着門外地上結起的冰霜,說:“麻煩你,叫人把我的車開出來。”
摸到方向盤,黎錦覺得自己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深夜車少,他踩着油門在路上馳騁,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車速已經飆到一百二十公里。他反倒覺得眼前的路比往常清楚很多,一望無際,這種感覺簡直爽到翻。
不知不覺,已經將車開到李宅門前。
遠遠的,偌大的李宅只有幾扇窗戶亮着燈,黎錦努力趴在方向盤上往前看,巴望着能在窗口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惜,什麼都沒有。他有些不高興,油門一踩,車子飛似的到了李宅跟前。李宅門房認識他,沒多問就給他開了門,等車越過寬敞的院子開到大門口,自臥房至客廳,這一路的燈都亮了。
黎錦跳下車,於此同時,門開了,李奕衡走了出來。
“怎麼這麼晚過來了?”李奕衡剛洗過澡,頭髮還溼着,身上裹了一件到腳踝的長浴袍,散發出好聞的浴液清香,“來之前也不打個電話通知我,吃過東西了嗎?”
黎錦不答話,他有點站不穩,想去拉李奕衡的手,自己先被門口的臺階絆了一下。
李奕衡趕緊伸手攙住他,人穩穩得落在懷裡,那股酒氣簡直要多衝有多衝。
“黎錦,你喝酒了?”李奕衡的口氣嚴厲起來,“不是跟你說過,喝酒之後不許開車。”
黎錦擡起頭,眼神朦朧地看着李奕衡。他的耳朵裡嗡嗡響着迴音,把李奕衡的話攪合得支離破碎,半點都聽不清楚。可是啊,看着李奕衡,聽見他跟自己說話,他就覺得高興,說都說不出來的高興。
“你不是第一次了!”李奕衡架着他的胳膊扶他站好,“不要以爲一次兩次不出事就次次都不會出事!如果下次再被我發現你酒後駕車,這輩子你都別想碰一下方向盤,你聽見沒……”
“我想見你,”黎錦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整個人好像一隻大無尾熊,緊緊地摟住李奕衡的腰,“特別想,特別特別想……”
李奕衡的心一下子軟了。
他無奈地吐出一口氣,順着黎錦的姿勢,將他緊緊擁在懷中:“就算想見我,那你打個電話,我去接你不好嗎?”
“等不及,”在他懷裡,那顆腦袋有氣無力地、小幅度地左右搖了搖,“我等不及。”
李奕衡想,自己這輩子算交代在這個人手裡了。
“來吧,我們先進去。”李奕衡想打橫抱起他,可黎錦說什麼都不肯,只好半摟半抱着往門裡走。
兩個人動靜太大,驚醒了艾琳。老廚娘披着睡衣站在門口,見着黎錦醉成這樣,又心疼又擔憂,趕緊上來搭手。李奕衡摟緊黎錦的肩,悄悄對艾琳搖了搖頭,用口型吩咐她去休息,接着一直上樓,將黎錦帶到自己的房間。
沐浴過後,李奕衡本打算看會兒書就睡,門房一個電話,他扔下書就跑了下來。把黎錦抱上牀,扯了被子給他蓋上,又撿起掉在地上的書,他伏在黎錦耳側,輕聲問:“頭疼不疼?我給你煮點解酒湯,待會兒你喝了好好睡,好不好?”
黎錦大睜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半晌,才點了點頭。
李奕衡起身欲走,結果根本走不成——手指頭被黎錦攥住了,掙不脫。
這是怎麼了?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事情不對頭。
黎錦喝酒向來節制,喝得再多,還是留三分清醒。今天爛醉已然不正常,又加上這麼不捨得自己……李奕衡不禁俯下身子,伸手去探黎錦的額頭。
“我沒事。”黎錦突然向後躲了一下,鬆開他的手,“你去吧。”
“真的沒事?”李奕衡擔心極了。
“真的。”黎錦使勁合了閤眼睛,再睜開眼,比之前清醒了許多,“有什麼事你回來我們再說。”
李奕衡將信將疑,但既然黎錦不願現在提,他只好乖乖去廚房煮湯。
李奕衡走後,黎錦將臉深深埋進掌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差一點,差一點就要問他了。
爲什麼沒問呢?
是自己害怕那所謂真相還是……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想錯了,李奕衡不是那種人,他不會的……
黎錦蜷縮進被子裡,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彷彿這樣,那些在他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的雜音就會一股腦散去。可是怎麼可能呢,封閉了聽覺,反而讓那些發自內心深處的聲音愈發震耳欲聾。他難受地翻騰着身子,突然,四肢像定格了似的,僵住了。
從這個位置望過去,屋子對面,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擺着一個小小的保險箱。
保險箱的顏色十分獨特,像是定製的,與牆壁融爲一體。要不是躺在牀上,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尋常人根本不會察覺。
李奕衡曾說過,如果有什麼不能爲外人所知的機密文件,他都放在這裡面。譬如有關林辛身份的檔案,就在這裡面一鎖十五年。
只是……
“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可以隨時打開去看。”他曾半開玩笑地對自己說過。
所以會不會,問題的答案也在裡面?
心魔驟生,黎錦剋制不住地跳下牀,幾步走到保險箱前。
果然是密碼鎖。
黎錦嚥了口口水,轉動密碼的鎖釦,一點點輸入自己的生日。
奇怪,竟然不對。
黎錦放慢速度,將眼睛湊近,重新撥了一遍,密碼仍舊不匹配。如此又試了兩三次,密碼箱的門還是忠於職守,牢牢封鎖着。
怎麼回事?
難道李奕衡說謊?
可是沒道理啊,就算要說謊,幹嘛要說這種無聊的謊話。
黎錦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忽然,腦中靈光乍現。
他撐起身子,手指在密碼鎖上飛旋,快速輸入另外一串數字。
這一次,密碼正確。
門開了。
黎錦看着開啓的保險櫃,渾身上下像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