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帶着鑰匙,在第八天的早上,如約打開了副樓角樓值班小屋的門。
“凌少?時間到了。”
按照老喬的想法,被關了一星期的人不說歡呼吶喊衝過來,至少也該站起來高興地笑,說點“太好了,總算能出去了”之類的話。
可是,他打開門的時候,吃了一驚。
凌至秋安靜地坐在牀上,眼睛望着自己的兩隻手,而兩隻手握在一起,幾個指頭快速動着,好像在玩一種遊戲。
他聽見老喬的聲音之後,有幾秒鐘無動於衷,過了好半天突然“啊”了一聲,擡起頭,站起來。
然後有點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走向門口,這才笑了起來,“老喬,謝謝。”
出了門,走下樓,凌至秋恍恍惚惚的,一路走一路不時搖晃腦袋,邊下樓梯邊摸着牆面,口中喃喃道:“一星期了……這麼快啊……”
老喬那個擔心喲……!
老闆這一週,前幾天沒回來,這兩天回來以後像是吃了火藥一般,好久沒有罵人的人,把莊園裡面不過是不小心跑到他面前的幾個女工罵了一頓。一直黑着臉,什麼都看不順眼。有一天回來,老喬還在他身上嗅到了濃烈的酒氣。老闆出門應酬從來不會這樣的,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老喬想早點把凌少放出來,讓他來安慰安慰老闆,哪知道,剛在老闆面前提了一句,就直接被老闆否決了。老喬危險地發現,似乎老闆的火氣就是由凌少而起!
有些情侶之間的事情,外人真的不好插嘴。
本以爲凌少出來了,應該會很歡樂地跑去找老闆,兩個人卿卿我我一陣,什麼問題不能解決呢?可凌少這副吃錯了藥的樣子,簡直……
老喬心中哀怨地嘆:你們這兩個磨人的小冤家啊,本來都好好的,這是幹嘛啊?還能不能讓老人家愉快地工作到退休啊?
所幸,凌至秋走出副樓,被秋末微暖的陽光照射在身上,就如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神采,在樓前仰着腦袋閉着眼睛轉了一圈,笑了起來,“真好!”
老喬總算是放下心,“凌少,老闆在餐廳吃早餐。”
“真的?”凌至秋連忙跑了起來。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思念尉遲鉉!封閉了幾天的心靈,想到自己的愛人,只剩下滿滿的雀躍和激動!
“鉉!”他衝進餐廳,眼睛準確地望向坐在餐桌邊那個偉岸的男人時,臉上已經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而尉遲鉉只是頓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餐具,望着他。
凌至秋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因爲他已經跑了過去,低頭抱住了尉遲鉉的腦袋,在他頭頂上啾啾啾親了好幾下,嘴裡還抱怨着,“可憋死我了,總算出來了!”
尉遲鉉還是忍不住笑了,拉下他的手,摸了摸頭髮,“搗蛋鬼!……我剛弄的髮型,一會兒還要去上班呢!”
凌至秋歡快地跳到旁邊坐下,一把拿走了尉遲鉉面前、剛剛抹好黃油、才吃了一口的麪包,塞到自己嘴裡咬了一大口。
尉遲鉉只得縱容地搖搖頭,“……你幾天沒吃東西了?我記得老喬每天都準時給你送飯的吧?”
“哈哈!”凌至秋笑得開心,“我等不及了嘛。”
尉遲鉉瞧着他自然又生動的笑顏,面上也是一派溫柔。
可是心臟,卻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有些喘不上氣。
“鉉,我告訴你哦,我覺得我這次一定能通過《心靈解鎖》的試鏡!”凌至秋很自信,“我好像感受到了一點什麼!好像某個瞬間,跌落到了不知名的空間裡,在漫長的歲月裡飄移……就是百年孤獨的感覺!”
尉遲鉉拿起另一塊麪包抹上黃油,撇了撇嘴,“還百年孤獨,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亂用。”
凌至秋吐了吐舌頭,拿起燕麥片倒進脫脂奶,“我只是那麼比喻嗎,自閉症又叫孤獨症,一個人怎樣才能沉浸在自己的內心呢?”他眼神恍惚了一下,“我雖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略微接觸了一點。”
尉遲鉉瞥了他一眼,“那就好,我看你狀態還行。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吧,別勉強自己。”
凌至秋點頭,用勺子舀起麥片來吃,暫時不去想試鏡的事情。
老喬走進屋子來送鮮榨果汁的時候,發現兩人很和諧地聊天,柔情蜜意,絲毫見不到一點罅隙。他走出門以後,拍了拍胸口,吐出了鬱結幾天的濁氣。
幾個幫傭與廚師、廚工都等在廚房門口,急急問道:
“老喬,怎麼樣啊,老闆和凌少還好嗎?”
“老闆不生氣了吧?他再這樣陰沉着臉下去,我都想辭職了!……雖然有點捨不得這裡的工資。”
“老闆沒有跟凌少生氣吧?啊?你說啊,老喬!”
老喬笑笑,走到休息室的桌邊坐下,“去給我拿塊麪包來吃吃。”
“噯。”一個廚工連忙跑進去,帶來一托盤的麪包、黃油、果醬、牛奶。
幾個工人、幫傭眼巴巴地望着老喬,“快說啊,老喬!”
老喬慢條斯理地吃着,抹掉嘴邊的麪包屑,然後道:“你們說呢?凌少出來了,還能有不好的嗎?除了凌少,有誰能打動老闆啊?”
工人聞言都籲口氣,個個笑起來,太好啦!老闆不發怒,工人日子纔好過呀!
……
廚房裡面幫傭的歡呼慶幸,主樓餐廳裡吃着飯的老闆和明星肯定是不知道的。
尉遲鉉保持着柔和的表情,時而瞟瞟凌至秋,不過心中的煩悶非但沒解,反而更盛。
他現在很喜歡這個絕美的青年,覺得他天真可愛又純淨。
可是一週前,那個報告到達他手上,還伴隨着無數張其他男人的照片時,他登時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這個青年。
真正的愛情,都會有一點獨佔欲,尤其是比較強悍的男性,特別尉遲鉉還是獅子座。
他心理暫時無法接受。
他無法再像從前一樣,跟凌至秋親密相擁,無法去吻那張被別人吻過的朱脣。
尉遲鉉毫無疑問是愛着凌至秋的。
可是越是愛他,就越是不能忍耐。
他覺得很奇怪,之前明明曉得凌至秋跟過魏俊楠,可是那時並沒有太多的不爽,很快就接受了凌至秋。
也許那時他的愛情還沒有那麼濃烈。
可是驟然之間,報告上顯示,凌至秋除了魏俊楠,還有過那麼多的男人,他真的……痛苦難受。
——尉遲鉉的心理掙扎,凌至秋渾然不覺,他兀自哼着歌,吃着早餐,時不時還要喂總裁大人一口。
“自己吃。”尉遲鉉對着喂到眼前的東西,吃了幾口之後,就推開了,“別鬧了,我得趕緊去公司了。”
“嗯,好吧。”凌至秋不以爲意,拍了拍手,“哎呀,我的手機我放哪兒去了……我得去給蔣哥打電話了,這幾天他找不着我肯定急壞了,今天下午就要試鏡了呢!”
他準備上樓換衣服,忽然又回來,彎腰環着尉遲鉉的肩膀,“鉉,你要祝我成功哦!”
他沒發現,尉遲鉉不自然地側了一□,抓住他的手勉強親了一下,“好,祝你成功!”
凌至秋又低頭在那張俊臉上啾了一聲,才美滋滋地放手,上樓去了。
他走後,尉遲鉉的動作漸漸停下,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
“蔣哥……”
“你小子還知道打電話!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爲你不想參加試鏡了!你知道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嗎?你要是出門也得跟我說一聲啊!至秋啊至秋,你平時不這樣的啊,這一次是怎麼了?你想急死我嗎!……巴拉巴拉……”
剛剛撥通蔣寧的電話,一通責備就潮水般的涌了過來,把凌至秋說得一愣一愣的,連忙道歉:“對不起蔣哥!對不起!我……我只是在用一種很特殊方法來訓練自己瞭解自閉症……對不起!”
蔣寧說了半天,氣消了一點,“你幹嘛?你去哪兒了?”
“我沒去哪兒,就是在家裡呆了一週,鎖在小房間裡,體會孤獨感。沒有手機、沒有電視、沒有網絡,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呆着這樣……”凌至秋解釋,“我不是故意不回你電話的。我想着你說過今天下午試鏡,所以我剛剛纔從小空屋裡出來做準備,你放心,下午試鏡肯定沒問題。”
蔣寧那邊靜了半晌,“……原來是這樣。……你是不是跟楓橋學的?”
“啊?呃,嘿嘿,”凌至秋撓撓後腦勺,“江哥是給過我建議,說他在重症精神病原裡住了一個月才演了《解離》。我本來也想去自閉症救助機構當一段時間的志願者,可是那裡有我的歌迷,跑來了好多人,影響了機構的運作。所以我只能想到看視頻,然後模仿孤獨症患者的思維這種方式。”
蔣寧嘆了一聲,“你們……你……也真是蠻拼的。”
凌至秋笑了,“蔣哥,今天怎麼安排?我一會兒要去公司嗎?需要做造型嗎?”
蔣寧回答:“我聽說這次來試鏡的,有電影學院的在校學生,他們的專業性強,而且年齡也跟角色差不多,所以你還是去趟公司,可能髮型、服裝要打理一下。畢竟你年紀比角色大7歲,叫蘇酥給你弄弄。”
“好。”凌至秋聽到有專業課學生去,卻半點不擔心。他現在自信滿滿呢。
蘇酥給凌至秋把頭髮簡單修理了一番,短短的劉海覆蓋在額頭上,兩邊鬢角留了一縷,壓服帖,看着整個人頓時乖乖的。衣服給他搭配了一件學生品牌的毛衣,簡單的外套、牛仔褲,運動鞋。
王玉見了,忍不住道:“凌哥,你看着好小,比我還小。”
蔣寧也十分滿意。
下午兩點,蔣寧帶着凌至秋和王玉,去了試鏡會所在的酒店會議廳。
這部片子是屬於正能量滿滿、有一定的社會宣傳意義,而且又比較勵志的主流影片,導演名氣很大,叫做鄭志斌,曾經拍過不少得獎作品。
會議室裡,還有劇組的統籌、副導演、編劇等等。
除此之外,來試鏡的一共有七個人,身邊有經紀人,也有獨自前來、模樣看着像學生的。
蔣寧讓凌至秋注意那兩個顯得有些孤僻的少年,“看到沒有,那兩個就是電影學院的在校學生,是表演系老師推薦的,據說還是鄭導好朋友的學生。”
凌至秋凝目望去。
蔣寧指指其中一個有點憨厚的少年,“那個叫做陳宏,是大三的,演過幾部戲的小配角,演技很不錯,別看他樣子憨厚,實際上說變臉就變臉,各種角色都能適應。”
凌至秋打量着陳宏,點點頭。
蔣寧又指着另外一個白皙瘦弱的男孩,“那個叫做倪定坤,是這次頗受關注的試鏡人員,他有一個自閉症的表弟,所以特別能夠體會那種感受。聽說,導演比較屬意於他。”
凌至秋蹙蹙眉尖。想來這位少年應該就是最大的競爭者了。
《心靈解鎖》中,那位17歲的自閉症少年叫做常思,自小就患上自閉症,多年來,他的母親一直不離不棄,想盡各種辦法給他治療,爲此還跟他的父親離了婚。常思母親的好友、女教師葉欣,就是因爲見到常思的情況,所以起心開辦了一家自閉症救助機構,專門爲自閉症孩童的父母提供幫助。
葉欣將常思帶到救助機構中,希望他能夠帶動那些自閉症孩童。開始,常思不理解,不配合,自閉症還有復發的傾向,常思的母親與葉欣大吵一架。後來,葉欣終於通過不懈的努力,使得常思跨出了走向正常人的一步,並且懂得如何分享快樂,如何幫助他人。
今天的試鏡很簡單,老早就確定了一段臺詞,讓試鏡者表演一番,由導演和編劇根據他們的表現來打分。
正式到了試鏡時間,導演卻站起來說了一段話,“各位演員,今天的試鏡題目要增加一項。”
此話一出,幾乎現場所有演員和經紀人都臉色一變。
臨時增加試鏡題目也不是沒有過,但是說好的事情還變卦,誰都不會痛快。
鄭導演臉色冷峻,說:“增加的題目也很簡單,你們不用擔心。這樣,等到第一輪的題目結束之後,我們會告訴大家,增加的是什麼。”
演員哪敢置喙導演的做法。
蔣寧略微不太高興,轉頭對凌至秋道:“至秋,今天試鏡完,不管結果是什麼,你都可以再重新考慮一下其他兩個劇本。那些都還沒有確定好角色,你可以再選擇。”
凌至秋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啊?”
“如果是《溫泉恐怖事件》,你肯定是主角。《臥底世家》,你也可以演那個警察兒子,都是戲份比較重的角色。但是這部《心靈解鎖》,自閉症少年常思只是配角,拍攝跨度長,而出鏡時間短,要求又多,我擔心你第一次拍電影,會不適應。”
蔣寧略有些後悔給凌至秋看了這個劇本。他原本是拿這個作爲陪襯,想着凌至秋看到這種角色,會認爲與自身偶像形象不符,而選擇另外兩個的。畢竟青春電影和英雄情結對年輕人的吸引力會比較大。
誰想到令至秋居然一門心思想演這個自閉症少年!
如今,試鏡者中強手不少,還不知道加試的題目是怎樣刁鑽。蔣寧怕影響凌至秋的心情,打算勸他看開點。
“至秋,即便是今天你通過了試鏡,我都想勸你再考慮一下。這種電影本身就不是太商業化的電影,不一定能夠引起什麼太大的反響,這是其一;其二,這種角色,演起來心情壓抑,且未必能出彩,你年中的事情又多……總之,不必非要演不可,先演個輕鬆點的電影試試水也好,比如溫泉那個。”
凌至秋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卻搖搖頭,“蔣哥,我已經決定好了,我喜歡這種帶來心靈震撼的電影。嘻嘻哈哈的青春片我不是很感興趣,謝謝你爲我考慮。……先看今天的結果吧,如果過不了再說。”
蔣寧只得由他。
試鏡正式開始!演員們一個個上場。
那一段選出來的臺詞是常思與其母的。他不想去救助機構的情節,又不願意說出來,一直在用行動拒絕。
來這裡的每個演員,都對自閉症查閱了諸多資料,肯定也有像凌至秋一樣去過救助機構的。他們專業素質均都不錯,臺詞說起來很順暢,表情、情緒也都可圈可點。除了個別演員,每一個的表現都很好。
至於倪定坤,更是輕輕鬆鬆就完成了這段跟母親表達不願意的小倔強,非常傳神。
凌至秋是最後一個上場的,鄭導已經看過了前面六個,對凌至秋也不是特別感冒,隨便揮了揮手,便讓他開始。
對戲的女演員並不是真正戲中的母親,而是隨便找的,只負責說臺詞而已。她已經說了六遍,也膩了,隨口道:“思思,你聽媽媽說……”
凌至秋根本不理她,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兩手交握,不停地動着手指。
鄭導瞧着他的動作,忽然就從無所謂,轉成有點感興趣,手撐在下巴下面,瞧着凌至秋的表演。
“葉老師是媽媽的朋友,你去那裡,就像在家裡一樣,葉老師也會照顧你,想媽媽一樣……”女演員念道。
凌至秋玩手指的動作忽然快了起來,站起來,一言不發。
女演員倒是驚了一下。別的試鏡者,都沒有站起來,有的沉默、有的低聲叫,有的還哭了,只有凌至秋站了起來。她的心情也爲之一動,驚訝地看着凌至秋。
凌至秋轉頭走到了一邊牆壁上,開始咚、咚、咚的撞頭!
站在外圈裡觀看的演員和經紀人都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感到驚訝!
倪定坤卻露出了有點恍然感慨的神色。
王玉差點沒叫起來,幸虧蔣寧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然他都要衝上去了。
蔣寧用手指在脣上比劃了一下,示意王玉收聲。
那個對戲的女演員也嚇壞了,跑過去,“思思……!”
凌至秋充耳不聞,緩慢而有力地動着腦袋,把木製牆壁撞得持續咚咚響。
“思思,”女演員很焦急,拉住他的手,“你別生氣啊,葉老師是媽媽的朋友,你小時候不是見過她的嗎,前幾天她來家裡,你還跟她說話,當時媽媽好高興!”
凌至秋邊撞邊叫了起來,“……不……我不……!”聲音近乎小獸的嘶吼。
“思思!”女演員幾乎要哭了,禁不住抱住凌至秋,阻止他的動作。
正在這時——
“咔!”
副導演喊停,“好了,這段試鏡表演結束。”
女演員這才驚覺自己居然抱着凌至秋,有點尷尬的鬆手。
凌至秋也回過了頭,臉上有點恍惚,額前頭髮散亂。
鄭導坐在座位上,剛纔明明眼中有點感興趣了,這會兒卻什麼都沒說,又擺擺手,示意凌至秋退回去。
所有人都已經試完戲了,副導演讓他們在稍遠的位置坐着等一下,劇組進行討論。
鄭導讓女演員說說剛纔對戲的感受。
女演員回想片刻,道:“導演,我說實話,其實前面六個我都是在演戲,把定好的臺詞說出來,就算了。不過最後一個,我卻真的有種自閉症患者親人的感受,他本來是根本就當聽不見一樣,後面突然表達出自己的情緒時,把我嚇了一跳。”
鄭導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副導演說:“我還是覺得倪定坤比較好,凌至秋的表現是不是過了一些,並不是所有自閉症都會突然躁狂。何況片中的常思出場的時候,自閉症已經是在母親的幫助下好了許多的。”
編劇道;“我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去看過不少自閉症孩童,他們的表現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你根本弄不清楚他們在想什麼。……我覺得其餘幾個演員也有不錯的,但總的說來倪定坤、凌至秋和陳宏的表現最符合自閉症患者。”
劇組又討論了一番,但是沒有馬上拿出結論。
最後,鄭志斌站了起來,宣佈今天的第二個試鏡內容,“剛纔各位的表現,我們已經看到了,下面就宣佈第二項試鏡內容。因爲片中的常思和其他自閉症小朋友都有一些比較長的無聲鏡頭,表現他們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所以,第二個考驗就是,現場的演員都集中在一起,想象你們是一羣自閉症患者,然後,進行長達30分鐘的表演。測試的要點就是,在這30分鐘裡,我們也許會安排一點小插曲,比如讓你們的經紀人去跟你們搭話,讓助理去逗你們,等等。而你們的表現,一定要注意自閉症患者的心理,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眼神、動作、表情,都要注意,因爲會有鏡頭一直在拍攝你們。”
鄭志斌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請各位演員注意,30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這裡有一個鬧鐘,正式開始的時候,我會把它調好。直到它響起來,我喊‘咔’的時候爲止,你們都不能忘記自己是一個自閉症患者。”
他還專門放了一段鬧鐘的鈴聲,是很可愛的雞叫,“你們聽見了嗎?鈴聲就是這樣,除非聽見這個雞叫,你們都不可以結束表演。”
七個演員都點頭,表示知道了。
鄭導讓他們到達會議廳的一個角落,那裡有地毯、有椅子、有矮桌,還有一些玩具,紙張等等。有幾個攝影固定機位對準了這個角落。
“現在,進入這個圈子,挑選你們認爲最適合扮演自閉症患者的位置和動作。我喊一聲‘Action’,你們就要進入角色!”
有幾個慣常演戲的演員,很快就走了進去。有的走到角落,有的坐到椅子上,有的抱起了玩具。陳宏坐在地上,拿着旁邊的皮球;倪定坤選擇了桌子旁,拿起了一瓶水;凌至秋舉棋不定,最後也坐到了桌子邊,拿過蠟筆和紙。
鄭導見每個人都選好了自己的道具,喊了一聲:“現在是四點半,也就是到五點鐘的時候結束。開始!Action!”
每個人都立刻進入了狀態。有的坐在椅子上搖晃,有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膝蓋上,有一個最討巧的,居然面壁,這樣攝像機就拍不到他……
陳宏摸起了懷中的皮球,十分專注。他沒有拍打,也沒有滾動,就是拿着皮球不停地摸,看,抱在懷裡。
因爲有些自閉症患者,對於不熟悉的玩具不會自動去開發它的功能,而是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玩”玩具。
倪定坤選擇的玩具更奇特,就是水瓶的瓶蓋!他盯着那個小小的瓶蓋,翻來覆去地在手上轉着,按着自己的想法不停地觀察,每個細小的地方都摳到了,長久地盯着。
而凌至秋則拿起蠟筆,認真地在白紙上作畫。
幾個劇組的人員在遠處看了看,道:“這次凌至秋也有點討巧。畢竟蠟筆畫畫起來很有趣,撐過30分鐘不成問題。而倪定坤和陳宏的專注程度,卻很獨特。”
觀察了一番,劇組將每個演員的經紀人叫到了一旁,給他們分配了一些任務。
於是,就見幾個經紀人,一會兒跑過去騷擾一下說句話,一會兒跑過去遞水啊之類的。
他們肯定都不會針對自己的藝人下手,而是去打擾別的藝人。
蔣寧找準了那個一直面壁的演員,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馬上就回了頭,雖然是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反應卻非常快。
這一點,他已經輸了。
那個演員的經紀人一見蔣寧這麼幹,暗暗生氣,等他走出來,竟然跑過去坐在凌至秋身邊,搶過了他的蠟筆!
這一下,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他們都想看凌至秋究竟是什麼表現。
蔣寧有點懊悔剛纔去拍那個演員的肩膀,這麼快就給凌至秋招了黑。
王玉簡直想衝過去把那個經紀人抓回來!
凌至秋一頓,手仍然保持着握畫筆的動作,機械地動着脖子,低頭看自己的畫。已經被蠟筆拉出了一條長長的線,顯然是毀了。
他面癱着臉,根本不理那個經紀人,重新拿起了一支畫筆,重新拿了一張紙,又開始畫另一幅畫。
見此情景,蔣寧和王玉都鬆了一口氣。
王玉嘿嘿笑,悄悄跟蔣寧說:“我凌哥就是厲害!哈哈。”
那位經紀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居然拿着蠟筆,跟凌至秋在同一張紙上畫畫!
凌至秋的手又停了下來,眉間涌上了戾氣。
他的表情不是一般人那種怔愣、不爽,而是暗暗跟自己發起了火。他把畫紙抽回來,用手使勁的撕,撕成了一條一條,還不過癮,又不停揉搓那些紙條。
做完這些事,他就是不去看那個經紀人,自己在那兒發脾氣,用蠟筆在新的白紙上快速的畫着線,不像剛纔那樣是在認真畫畫了。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人都在心裡對他的表現點了個贊。無論如何,這種樣子都不是正常成年人該有的模樣,完全是個有一些心理問題的孩子。也許還有一點浮誇的成分,但畢竟處理得當!
鄭導也不爲人注意的點了點頭。
可是,卻有一個人開始擔憂凌至秋,那就是蔣寧。
蔣寧觀察了少頃,發現凌至秋似乎並不是在刻意去演!他好像,真的有點迷進去了,完全就不是他自己!
那個經紀人見無法撼動凌至秋,便離開了試鏡的角落。
這時候,導演把所有的經紀人、助理都叫到了一遍,暗暗吩咐了一段話。
聽完這段話,經紀人和助理都呆了。有個經紀人忍不住詢問:“導演,這樣不好吧?任誰聽到這種事都不可能淡定啊!”
鄭導有點不屑的笑了笑,“就算是這樣,那也得分個先後順序。我們主要是看他們入戲的深淺程度,若是反應太快的人,那就不要再競爭了。”
在場沒人再說話。
經紀人們按照導演的話,站在場邊呼喚着自己的藝人,騙他們一些事先講好的內容。
第一個中招的是那個面壁的藝人,他的經紀人焦急地喊他的名字,“XXX,你媽打電話來,說你家裡有人出了車禍!”
XXX一下子就回了頭,一臉驚慌。
當他與經紀人的視線相接觸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是劇組的試探,馬上又回了頭,可惜已經晚了。
有了XXX的教訓,其他的藝人都不會再動彈。
倪定坤和陳宏更是因爲沒有經紀人和助理,對別人的呼喚根本置之不理,過得很順暢。
蔣寧拿着一個手機過來,喊道:“至秋,江楓橋聽說你今天試鏡,專門打了電話來呢,你要不要跟他說兩句?”
蔣寧很狡猾,使了個詐,他說出江楓橋名字的時候,好幾個演員的臉色都有微微的變化。那可是影帝啊!!!!!
不過,凌至秋依然沒反應,他還在繼續剛纔的畫線大業,聚精會神。
喊完一輪之後,有不少演員都開始盤算了,還有的心裡在狂吼:這都多長時間了!到30分鐘了吧!從沒見過這種試鏡!你叫我脫光了跳舞也比這個強!導演也太特麼不是東西了……!
突然之間,會議廳裡響起了一陣奇怪的鈴聲:
唔哇——咿——唔哇——咿——
人們面面相覷,副導演突然叫道:“糟了!是火警!怎麼回事!着火了嗎?”
鄭導也站了起來,“火警,是火警,快,撤離!”
唔哇——咿——唔哇——咿——
經紀人和助理的表現很奇怪,並不走進測試的角落,而是站在旁邊大叫着各自藝人的名字,“XXX,JJJ,YYY……快點走,着火了!”
這麼一來,已有兩個演員半信半疑地擡起了頭。
劇組的人員手忙腳亂收拾文件,“快快!”
凌至秋的蠟筆畫線速度有了一點變化。
倪定坤和陳宏兩個在校生還挺鎮定,依舊玩皮球的玩皮球,玩瓶蓋的玩瓶蓋。
過了一會兒,會議室門口的位置居然飄進來一陣煙霧!
有劇組成員見了,大叫,“天哪!是不是咱們這個樓層着火了!”
經紀人們都有點慌了,幾個助理一窩蜂跑到了門口去看。只聽外面傳來彷彿是酒店服務員的捶門聲,“《心靈解鎖》劇組!有一個會議廳着火了,你們快從另外一個門的消防通道走!”
鄭導急了,一邊迴應“知道了”一邊指揮着“那誰誰誰,快點去開門啊!”
演員這邊又有兩個人擡起了頭,停下了表演。
不過這個角落依然沒有任何劇組人員和經紀人走近。
不知怎麼回事,會議廳的門好像被鎖上了,怎麼都打不開。煙霧更多了,從門縫下面飄散了進來,幾個靠近門口的人都“嗆得”咳了起來,“咳咳咳……怎麼回事……”
站在那裡的王玉咳得有些誇張。
“走這邊的門,那邊的門好像是被外面的服務員鎖上了,可能是那邊起火了,暫時阻擋一下的原因。來走這邊!”編劇站在後門那裡喊道。
鄭導急急匆匆就走了過去,一羣劇組工作人員也往門口跑。
經紀人和助理們磨磨蹭蹭跟在後面,喊着藝人,“快走!”卻有點不太情願似的。
果然,那四個演員都站了起來,跟着他們跑出了門。
會議廳裡只剩下了倪定坤、陳宏和凌至秋。
陳宏拿着皮球的手開始顫抖,他忍不住擡頭,發現被鎖上的門縫那裡果然飄進來許多的煙霧!
他咬了咬下脣,轉頭看着倪定坤和凌至秋,喊了一聲,“你們不走?……算了,我走了!”
他終於站了起來,跟着跑了出去。
倪定坤與凌至秋依然堅持。
可是,不一會兒,倪定坤手中的瓶蓋掉到了地上,在地毯上滾了滾,落到一邊。他怔怔發呆,擡頭看了看四周,看了看凌至秋,臉色蒼白。復又低下了頭,手指頭哆嗦着,撿起了瓶蓋,可是再也玩不下去了。
凌至秋的神情也很煩躁,彷彿受到了剛纔那堆人亂七八糟跑走的影響,他拿着畫筆使勁地畫着混亂的線條,非常用力,終於“噗”一聲把蠟筆弄斷了。他面無表情,又拿起一支蠟筆,繼續在紙上使勁畫。
兩個人彷彿在較勁一般,就是不走。
不過,倪定坤顯然是有點害怕了,隨時傾聽着聲音。可走廊上非常安靜。
凌至秋卻不同,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周遭的事情有一點反應,卻不肯用常理去接受。
正在這時,導演放在桌上的鈴聲響了,可愛的雞叫聲響起來:
喔喔喔——喔喔喔——!
倪定坤如釋重負,立即站起來,向門口跑去。
偌大一個會議廳,僅剩下凌至秋一個人。
他聽到鈴聲時,也停下了畫線的動作,擡起頭,茫然看着四周。約有幾秒鐘,他的神智似乎才逐漸恢復過來,望向正門的煙霧,大吃一驚!
他迅速站起來,往後門跑去。
一出門,他就被嚇得目瞪口呆!
我一邊寫,一邊腦子裡想着這樣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