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幾點寒涼的雨絲悄然飄落,很快,整個京城被籠罩在朦朧的雨霧中,幾步外都瞧不清人的容顏。
這樣細密的雨絲,彷彿將一切都浸透了,穿着蓑衣的人們,一個個縮了頭臉,可還是覺得衣衫漸潤。地面上那被碾壓的佈滿車轍痕跡的青石,也變得溼漉漉的,一不小心就要在一個跟頭。
只有牆頭上,幾株柔嫩的小草,在雨絲中恣意的舒展,拼命汲取水分。
站在窗邊向遠方眺望的惠兒,慢慢將目光收了回來,他的的臉上依然帶着幾分倦意。
“窗邊寒氣重,不要着涼。”一聲清幽的嘆息聲傳來。
“無妨。”惠兒轉身,強自笑了笑。“倒是你,你的身子本就不好,還是下去歇歇吧。”
“這兩年身子已經好多了。”顧碩的手臂上正搭着一件絳紫色的團錦簪花披風。“披上吧。”
惠兒也不推辭,接過這披風在頸間一系。“進屋喝杯熱茶吧。”
自那日周升受傷昏迷,到如今已經過了三日,可他依然沒有一點要清醒的跡象。這讓周家上下都籠罩了一層陰雲,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周升自來就對下人親厚,這些年雖然不再管鋪子裡的事,可家中的丫鬟僕人家中但凡有些什麼情況,他都會慷慨相助,所以整個周家上下對待周升的感情要比常年不在家中的餘喬和惠兒真心多了。
這邊悟空大師也是和一位性夏的御醫商討多時,這隻見藥灌下去,病人卻不見起色。兩人心中都已經有了不好的打算。
“大師,病人煩躁不安,妄語,高熱不退,氣息粗短,兩便不通,面色潮紅,舌質紅,舌苔黃膩。此乃痰熱蒙竅證。”夏御醫說道。“不知大師覺得該如何用藥?”
“夏施主所言不差,如此可用安宮牛黃丸,可做清熱解毒,醒神開竅只用。”
“如此,老夫就去準備了。這裡就有勞大師了。”
那夏御醫匆匆去備藥去了。這方中其他藥物都好尋,只有這麝香並不好尋,這以麝香入藥還只是先例,如今也只有京城中幾位有名的大夫纔敢用此藥,偏偏這悟空大師和這夏御醫就是其中兩人,只是各大藥鋪並沒有麝香出售,夏御醫只能到幾位與他志同道合的同行家中詢問一二了。畢竟這麝香就算是尋來新的也要時間炮製,可這周家老者的病情越是不能拖延了。
悟空大師如老僧入定一般,在牀邊的軟踏上閉目坐禪,邊上一個小丫頭,正不住的爲周升更換額頭的布巾。周升不時僵直這脖子,發出嘶啞的囈語,這小丫頭幾次都差點將布巾嚇掉了。等水盆中的水邊的溫熱了,小丫頭這才端了水盆出去換新井水進來。
端着水盆的小丫頭還沒走出多遠,忽然看到兩位丰神俊朗的少爺並肩向她走來。她不由面色一紅,急忙垂下頭來。“少爺。”
“乾爹的情形現在如何?”顧碩開口問道。
“少爺,老爺還沒醒。”小丫頭諾諾的說着,一直都不敢擡頭,顧碩本就長的極美,再加上這兩年臉色越發健康紅潤,舉手投足間不知帶走了多少少女的芳心。雖平日裡對她們這些下人都很冷淡,可府裡的丫頭們那個不暗中肖想着二少爺能跟自己多說幾句話,雖然明知心中所想都是奢望,只是那個少女不懷春吶!
“你去吧。”顧碩將這小丫頭打發走,略略有些擔憂的凝視着天際。已經三日了,可乾爹還沒有醒。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顧碩與惠兒來到內室,只見屋內白眉的老僧,面目慈悲的端坐着。病牀上週升面色潮紅,呼吸粗重,口中間或還發出模糊不清的話語聲。
“兩位施主來了。”悟空大師睜開雙眼說道。
“恩,大師,我爹的情形如何?”惠兒上前問道。
“施主放心,我等必會全力救治。”
“餘喬何在?”昨晚是餘喬在此守夜的,可現在爲何她不在房中。這讓顧碩略略覺得有些意外,這兩日,餘喬都是時刻不離的守在周升牀邊的。
“餘施主的精神不佳,頭暈乏力,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夜半時分餘喬起身倒水卻差點一頭栽倒在地,悟空大師爲她把了脈,發現脈象並無大礙,知她是這幾日勞累所致,便勸她回房休息去了。
“她每日都要堅持守夜,卻讓你我二人回房休息,如今卻是累壞了。”顧碩嘆了一聲。
“無妨,只要休息一日便會恢復,餘施主的身體底子很好。”悟空大師說道。
“大師,您也去歇息吧,這裡有我二人就行了,若有事我們再請您來。”
“阿彌陀佛。”悟空大師唱了一聲佛號。起身微微一欠身。“如此老衲就先行告退。”
房間裡重又安靜下來,兩人對面而坐,默默無語。
不多時,那端水去的小丫頭回來了,她一遍遍的爲周升換布巾,擦汗。時間倒也過得很快。等到了下午,悟空大師和夏御醫前來給周升喂藥,卻是這夏御醫幸運的在一位同是御醫的朋友家中得到了幾枚成品的安宮牛黃丸,而其成分有恰好和他需要的吻合,省去了不少炮製藥丸的時間。
等藥服下去,兩位醫者就一直圍在牀邊觀察病人的病情變化。
惠兒這纔想起,他與顧碩至今還水米未進,這才命人準備飯菜。李香如今也是急火攻心躺在踏上,若無他二人在前勸解,怕是也吃不下飯去。二人再才匆忙趕回李香居住的院落。
兩人使勁渾身解數這才讓李香吃了一碗粥,用了一些小菜,又喝了藥躺下了。接下來兩人就商量着到餘喬院中探望一下,可等到了院門口,卻被院中的丫頭告知,小姐正在休息,還未醒來。兩人也不想打擾餘喬安眠,就到前廳擺下一盤棋局,藉此來緩和心情。
燭光將要燃盡,可兩人的棋局也才只下了一半,顯然兩人的心思都不在此。
“該你落子了。”顧碩提醒有些神遊的惠兒。
“噢。”惠兒回過神來,隨手落下一子,口中說道。“也不知道爹醒了沒有。”
“是啊。”顧碩嘆了一聲,輕輕捻起一子。
就在這時,門外急匆匆的跑進一個小丫頭。這小丫頭不正是負責伺候周升的那個嗎。
“兩位少爺,不好了,老爺病情加重。”這邊小丫頭還沒說完,顧碩手中的棋子就啪嗒一聲掉在了地方。在寂靜的夜裡越發顯得讓人驚懼。
“快走。”惠兒一拂袖,扯着顧碩的衣襟就飛奔出去,顧碩本他扯得腳步踉蹌,可也只能努力邁動自己的腳步,跟上惠兒。
等他二人進入房間,餘喬已經站在屋中了。二人急忙往牀邊一撲。
“爹。”
那夏御醫搖頭嘆息一聲,身爲醫者他早已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場面,可是沒沒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要唏噓一番。“我已用銀針吊住他的命,過不了片刻他就會醒了,你們抓緊時間話別吧。”原本還以爲換了方子之後,周升的病情能有所好轉,誰知病人方纔清醒了片刻,忽然全身抽搐,繼而開始氣息短促,須臾間脈象忽然減弱,這已經是藥石罔顧了。若非如此他有怎會用銀針爲他吊命呢,這吊命之法,一旦施用,也只能拖得一時三刻罷了。
衆人圍在牀前,此時周升的神智卻顯得很清醒,面色也有些潮紅。他看了看牀邊圍着的三個孩子,臉上滿是欣慰之色。想他周升一生無子,可以有人在身邊養老送終,也不枉他活這一生了。
“你們都別傷心,我老頭子也到不惑之年了,也算是壽終正寢,有你們幾個孩子在身邊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周升哈哈一笑。
“爹,您不能走。”惠兒滿面淚流,痛哭失聲。
“傻孩子,哭什麼,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事。你爹能在走前再見你一面,我就滿足了。”
門外有兩個丫鬟攙扶着李香走了進來,原本就神情憔悴的老人,現如今更顯得滿身悲切。“當家的,你可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走啊。”
“你這老婆子,我那會丟下你一個人,你放心,我一定等着你一起投胎去。”
李香嚶嚶的哭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餘喬。”周升忽然喚道。
“爹。”原本呆愣的餘喬忽然渾身一震。
“你向來懂事,也有主意,爹把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大哥和你娘還要你多照顧。”這周升確是將這個家的重任交到了餘喬手中。
“我知道了,爹。你放心吧,我保證照顧好他們。”
“顧碩,爹,也要多謝你對這個家的照顧,我走了之後,這個家還要多麻煩你啊。”
“爹,這是我應該做的。”此時顧碩情急之下,確是將乾爹叫成了爹。他從小就沒有才父親身上感受過的父愛,這兩年來他卻從周升的身上體會到了。這一日日相處下來,他是真的將這兩位老人當成了自己的親爹孃來看待。
“兒啊,我還有一事,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周升又將目光轉向惠兒。似是下定了決心要將那件在他心中隱藏多年的秘密說出來。
“爹,您有什麼事?”
“當年,下了一場大雪。”周升的思緒似乎回到了當年的那個落雪的傍晚。那披着斗篷的黑影原本早就模糊在了他的記憶中,可是在此刻卻奇蹟般了清晰起來。周升的喉間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他的雙目忽然一瞪,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事情。“是他,是他,原來是他。”可隨着這一聲聲呼喊,他的氣息卻忽然間弱了下去。
“爹,你說什麼爹?”惠兒焦急的俯下身去。可依稀也只是聽到周升口中那逐漸微弱下去的“是他。”二字。
忽然,周升原本將要閉上的雙眼猛地有睜了開來。這次他卻將目光直直的盯着餘喬。他那僵直的手臂忽然直直的伸過來抓住餘喬的手,目光中那種希夷和決然的神色,彷彿一柄重錘直直擊打在餘喬腦間。
“活下去。”周升忽然大喝一聲。然後整個人便墜落下去。餘喬只感覺腦海中一陣鈍痛,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然後又有什麼東西涌了進來。她痛呼一聲,也直直的栽倒在地。
這一刻,周圍才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夏御醫上前探了探周升的頸項,搖頭嘆息道。“周老爺他去了。”
“爹。”房中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聲。
這一夜,周升去了,餘喬和李香又相繼昏倒在地,整個周家上下都陷入了無盡的悲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