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舊人

早前跟隨司空道人學藝的時候便曾聽師父講過,世間之事並非全有定數,常有揹負着深冤血仇的人會在機緣巧合下在頭七之日得以借屍還魂,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從而沉冤得雪、大仇得報。只不過這種人少之又少而已,故而一般人將借屍還魂都當作邪魔異說。沒想到這天大的機緣竟然自己白白得了!雨自靈勾起脣角,胸中心潮起伏。

冷燹,殷纖雲,你們沒想到吧?我雨自靈又回來了!你們踩着我雨家的肩膀登上頂峰,卻又在登極後做出這等誣陷髮妻、殘害忠良的醜事!這一世,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雨自靈恨不得立時聯結父親舊部,帶上人馬殺進楚宮,將那對人面獸心的狗男女綁上極刑臺,卻發現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除了右手臂骨折之外,右腿也使不上力氣。

她靠在一具棺木上,竟是連站起身來都無法做到。這裡人跡罕至,又無水無食,自己還未來得及報仇就被凍死在這裡也說不定。

雨自靈強撐着半邊身子想要挪出去,恰在此時,面前蒼茫的霧氣中閃起幽幽綠光。但不像是鬼火,反而像狼羣!

雨自靈神色一凜,果見一匹孤狼正試探着向自己靠近。

狼這種東西,最是野性難馴,若是要讓它發現你手無寸鐵、毫無還擊之力,下一刻它就能毫無顧忌地撲上來,畢竟活人要比腐肉美味得多。雨自靈不動聲色地用放在腿邊的左手摸索着,很快在地上尋到一塊尖利的瓷片,這應是被毀壞的祭品。雨自靈將這瓷片緊緊握在手中,在這匹狼在她身前停駐觀察的時候,她應該有能力一擊必殺。

或許是雨自靈身上的氣息太過內斂,這匹狼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它後退幾步,衝着天空嚎叫了一聲。

雨自靈眼眸一縮,不好,這裡有狼羣!果然亂葬崗中響起了層層疊疊的狼嚎,接着,這些畜生一隻只向着雨自靈逼近,很快將她圍在中間。

雨自靈憑藉着以前和狼羣打交道的經驗判定,這些畜生們現在都很興奮。如果是之前的自己還好,憑藉着一身武藝,應該可以全身而退。可現在這半癱之身,又沒有趁手的長武器在,怎麼樣才能突出重圍?

雨自靈皺着眉,也不怕自己的動作太大會驚動狼,她掀起外裙,撕下一塊尚還潔白的裡衣,然後狠狠地咬在嘴裡,在腦後打一個結。

接下來將是一場惡戰,雨自靈有信心可以保住自己得之不易的這第二條命,但殘不殘她可就不敢保證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叫出聲,因爲雨家人絕不喊疼!這是雨家人的驕傲,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亂葬崗,她都不允許自己示弱。

狼羣中爲首的一個刨了刨地,接着整個狼羣慢慢地向自己圍攏。雨自靈咬着布料,左手的瓷片橫在胸前。她蓄勢待發!只待那爲首的狼頭撲過來。

狼羣這時已經全部聚集在她周圍一丈之距,那狼頭只要縱身一躍,其他狼也會一擁而上,雨自靈身上肯定要少掉幾塊肉。她額頭不覺冒冷汗,但眼神堅毅如斯。

千鈞一髮之際,斜地裡飛來一隻箭矢,爲首的狼“咻”地一聲被掀翻在地。雨自靈一愣,還未來得及看清是何人,周圍的狼便被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箭矢一隻只消滅。不多時,雨自靈身邊便只剩下十多頭狼屍。

雨自靈擡眼而去,不遠處的高坡上,有錦衣玉帶的男子迎風而立,身後站着一列身着京畿衛官服的侍衛。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溫暖的火光映在他臉上,卻無法消解他周身半分冰冷,只襯得那張鬼斧神工的俊臉愈發高貴如天神。

是冷晹!雨自靈鼻頭一酸,淚水剎那間涌上眼眸。

久別重逢後的感動,見到故人後自己終於有了再生爲人的真實感。

有風從未知的方向吹來,雨自靈打了個冷戰,精疲力竭的身體再無法支撐她沉重的眼皮,她頹然倒了下去。

冷晹眼看着方纔直挺挺與狼羣相抗的女子忽然傾倒,身上的血液似乎全部衝上了顱頂。他飛身而下,在雨自靈的頭部接觸到狼屍之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靈兒!”冷晹輕喚一聲,這一聲飽含了失而復得的欣喜和擔憂。

他們都說雨自靈於十六日那天在正德門前被當衆斬首,死後無人送葬,一把火去了往生。

冷晹不信,一個字都不信。這一定是冷燹的詭計雨,自靈怎會被無辜斬首!然而當他的家奴也這麼傳信給他時,他終於慌了,放下手頭的民亂事宜,日夜不休、快馬加鞭地往京都趕。

經過亂葬崗之時,冷晹一直吊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狼羣中那女子,口勒白巾,姿態決絕,明明勢單力薄,卻從容得彷彿身後立有千軍萬馬,不是他心心念唸的雨自靈又是誰!他與雨自靈曾並肩作戰過,這般姿態,他在疆場上見過無數遍。

冷晹將雨自靈腦後的白巾解開,微顫着拂開雨自靈臉上的亂髮,然而看到的卻是另一張臉。

冷晹的瞳孔驟然縮緊,猛地放開手中的女子。女子碰到堅冷的地面,無意識地哼了一哼,皺起了眉頭。

冷晹冷眼看着這張尚還帶着嬰兒肥的臉。額角的細絨毛在火光的映襯下清晰可見,羽扇般的睫毛密密地覆蓋在臉上,與淺紅色的櫻脣一起勾勒出少女獨有的嬌憨。然而這樣的嬌憨在冷晹眼中,只是徒惹厭惡。

她確實叫雨自靈,卻不是住在他心裡的雨自靈。他心裡的雨自靈,是將門虎女,天之驕子,而這個雨自靈,卻是尚書嫡女,天生癡兒,白白玷污了“雨自靈”這麼一個充滿靈氣的好名好姓。

爲什麼活着的是這女人,他的靈兒呢?真的已經往生了嗎?天地間再也尋不到她一絲蹤跡,無論自己怎樣追索,都見不到她一絲完骨了嗎?剎那間,冷晹面白如紙,這些日子以來強撐着自己的信念全數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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