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臺車麼。”
看着從炕沿上站起來的李憲,謝老漢一家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看到頭髮上,衣服上被黃土染得混呼一片的“姨家二兒子”,謝老漢輕咳了一聲,將手裡菸捲上的菸灰直接彈到了地上。
笑話!
不就是一臺車麼?
這年頭滿大街去看看,一共有幾臺車?
這事兒不知道,謝老漢還不知道?
自己大兒子啥身份?
那可是運輸兵出身。
那兒子在部隊的時候經常來信,總提起部隊的那些軍車。據說一個個伺候的比爹都上心,不打仗的時候天天拿着白抹布擦,要是上邊兒有一道灰,班長都上腳踢的!
那還是大車。
現在時代變了,路上跑的小車漸漸多了起來。謝老漢住在這兩條公路當間,那也不是沒聽說過。
好傢伙,一臺十好幾萬。乖乖隆叮咚,啥人才能買得起?
他瞥了瞥自家婆娘。
鄒麗梅見自家客兒說話,雖然覺得自己二姐家的這個老二說話有些孟浪,不過到底是自己姐姐的兒子,還是尷尬的笑了一下,道:“二哥兒,這就不是車的事兒。”
一旁的李友撓了撓頭髮,不顧碩碩灰塵落下,問道:“他二姨,既然不是車的事兒,那你說是啥的事兒?”
鄒麗梅嘆了口氣,沒答話。而是擡眼瞅了瞅還沒走,坐在板凳上的媒人。探了探身子,問:“他五嬸子,這孃家倒是是咋個想法?定好了的事情今個改明個變,一口一口張大嘴,俺看這,這就是難爲人哩!”
媒人一拍大腿,“俺說也是!不瞞你們說,這樁婚我看着也煩,在當間兒傳話的時候也是提心吊膽,生怕走到今天這步。”
尋思了一會兒,媒人將自己打聽來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柳毛屯這閨女人本分,可是家裡媽是個厲害的。在屯兒裡那是出了名的夜叉。姑娘家受了媽的影響,在本屯裡找不到婆家。一來二去的閨女大了,眼看着明年就二十三,放在家裡邊兒就成了老姑娘了。
一家人都很急。
就這麼,老謝家給出的條件那邊兒一開始還覺得挺合適的。可是壞就壞在,在去年兩家打了上線之後,附近的王家堡接連辦了幾個婚事。
王家堡什麼情況?
這兩年靠着公路,整個堡那都是吃的嘴角流油。堡裡有錢,外加上靠着公路見識的多,好幾家的小夥結婚的時候都是小轎車接親。在這之前,十里八鄉的接親,有個拖拉機那就是了不得的排面。王家堡這一下子,可是漲了臉面。
再說回柳毛鄉,這鄉里邊兒就兩樣東西多,一樣是果樹,另一樣就是閨女。也不知道柳毛鄉的風水不好還是水土不養男丁,十家裡邊兒倒是有八家都是一水水的閨女。
王家堡那頭近幾例的新娘子,都是那邊兒的。
這無形之中,就把鄉里的接親標準給提上來了。
老謝家這準親家母,本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家三個閨女,現在出門的這是頭一個,見別人家閨女出嫁小轎車接送,能不眼熱?
就這麼的,在之前的條件之上,就又加了這麼一條。
“這是看人家拉屎腚眼子刺撓哩!”謝老漢重重哼了一聲,道:“咋不看看他家閨女咋樣?咋不看看他家咋樣?”
“謝大哥,背後話咱就不多提。你說說,現在你家是個啥想法?”媒婆沉吟了片刻,問到。
謝老漢一愣,臉上的不滿慢慢變成了無奈。
能有什麼想法?
兩個孩子生辰八字都換了,彩禮錢都過過去了。就現在這個情況,自己能說啥?
那彩禮過過去,現在自己說不成,能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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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頭肚攢,拉饑荒欠債湊的,這個風險謝老漢可不敢冒,也冒不起。
“二弟,你是什麼想法?”
就在衆人都等着老謝的回覆之時,李憲將目光放在了站在火牆邊兒上,一直握着拳頭不吭氣兒的謝克。
“這是你結婚,心裡邊總得有個想法。”
從進屋到現在,這謝老二除了管鄒妮和李友問了聲好之後,就一直沒說過話。
注意到這個,他不禁問到。
“對哩。”李憲這麼一提,一旁的謝老大也擡起了頭,問自己弟弟:“二哥兒,你是咋想的?”
兩個哥哥問起,謝克的拳頭握的更緊了:“爹,娘,你們做主。”
聽兒子這麼說,謝老漢狠狠一拍桌子,一咬牙,望向了媒婆:
“你去告訴那邊兒,車,俺們給弄!”
“孩兒他爹,你使啥弄!”鄒麗梅聽到這兒,急了。
“二姨。”李憲再也憋不住了,直接拉起了謝老漢和鄒麗梅的手:“你們跟我來。”
……
“這是啥車?”
謝家莊莊口前邊,看着那兩臺被泥土覆蓋昏黃一片的大傢伙,謝老漢傻了眼。
半晌之後才拍了拍自己大兒子的胳膊,問到。
謝老二在部隊裡這兩年倒是漲了見識,可是這見識也只限於分得清東風和一汽。其他的,還真就抓瞎。
倒是謝老大,看着那奔馳前邊的大圓環,驚訝的看了看李憲。
“爹,娘。”他深深的看了眼造的灰頭土臉的李憲一家,這纔看回了自己爹媽,道:“這兩臺車出去,那頭鐵定是挑不出啥了!”
……
晚上,了卻了一樁大心事的謝老漢一家把原本婚禮準備用的東西從地窖裡掏了出來,做了足足冷熱八個菜。
酒桌上,聽自家老大說起莊口那兩臺車就值個百多萬的時候,平時聽說鎮子上誰家萬元戶都直嘖嘴的謝老漢差點兒沒嚇到桌子低下。
再得知李友現在家裡邊兒包了林場,手下管着千多戶,四五千人吃飯,謝老漢端着酒的手都哆嗦了。
謝帥謝克兩個,再看向李憲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隔膜,客氣的不像話。
鄒妮最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
就連本來親熱的不行的鄒麗梅,都不知道手往哪兒放了。
還是鄒妮拉着自己幾十年未見的妹妹的手,噙着淚花一直說小時候的事兒。足足說了一個多鐘頭,才把姊妹之間因爲財富而驟然產生的生疏消除了一些。
整個屋子裡邊兒,要說絲毫沒有受到金錢影響的,屋子裡邊就可能就倆人了。
誰呢。
被鄒妮用清水洗了便身子,恢復了粉雕玉琢的李玲玲。以及,謝老大家的大閨女,年僅六歲的謝依梵。
小丫頭片子還沒上學,都說閨女隨爹,一張小臉兒活脫脫從謝老大那扒下來一般。一張圓嘟嘟的小臉,頭上用紅頭繩紮了個朝天辮兒,濃眉大眼兒,看着就像是個削了皮的蘋果。
農村的孩子,穿着上不怎麼講究,不過謝老大媳婦倒是能看出賢惠,把小丫頭收拾的乾乾淨淨。
大人的世界可能因爲外在的附加而影響,倆孩子可啥也不知道。
自打李憲一家一進屋,倆丫頭就看對了眼兒。
趁着大人吃飯的時候,倆丫頭就打破了初次見面的隔膜,湊合到了一起。
“玲姐兒。”大大的木桌下邊兒,小謝丫盯着李玲玲腦袋上還沒消腫的大青包,好奇問道:“你頭上咋長了角?”
李玲玲瞪着大眼睛,一本正經:“這不是角。是包。”
“你騙人。”小謝嘴一撇,“俺聽俺媽講過那個故事,說是沒到旱年,河裡的龍兒就跑出來。能變成人樣,可是腦袋上的角卻脫不下去。你跟俺說實話,你是不是河裡來的?”
李玲玲平時聽的都是李憲給講的故事。大多是什麼一隻粉紅色小豬,或者是一羣怎麼都不會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羊。還明顯不知道龍人是什麼鬼。
“這不是角,是包。”她伸出小手,重申了一句。
小謝丫頭皺了皺眉頭,拿起了地上的兩個黑乎乎的東西,放在了李玲玲面前。
“你認不認識他們倆?他倆就是我爹從河裡撈上來的。”
那是兩隻小烏龜。
或許是被養了挺長時間了,也不怕人。見到生人,竟然把腦袋從殼裡伸出半截,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李玲玲。
王八看蘿莉,沒對上眼。
李玲玲搖了搖頭,好奇的用手指懟了懟兩個小東西,問到:“不認識。它們從從河裡來的?”
“對呀,爹給我捉的。這隻圓一些的,叫糰子。這隻胖一些的,叫長生。你要是從河裡來的,肯定認識它們。我爹說,它們能活幾百年哩!”
“哇!”李玲玲驚訝了,“好久哦。”
“是呀。”小謝丫頭頗爲得意,“厲害吧?”
兩隻小烏龜被兩個小丫頭片子撥來撥去,可能有些不滿,其中一個緩慢的伸出四肢,奮力的向一旁爬去。
“呀!糰子跑了!它要離家出走嗎?”李玲玲瞪大了眼睛。
“沒關係。”小謝丫頭拍了拍胸脯,“它就這樣,總跑,可就像孫猴子跑不出佛祖爺爺的五指山一樣,它跑不過俺。你看俺給它使個法咒!”
過家家似的,小謝丫頭就瞪起大眼睛,念起了經。
李憲這頓飯都吃的不怎麼好。
老謝家的屋地是土夯的,坑坑窪窪一點兒都不平,他的那隻板凳似乎又殘腿,一夾菜就搖搖晃晃的,不爽極了。
感受到腳下有一塊鵝卵石大小的東西,直接用腳後跟一踢,將其墊在了凳子低下。
穩了。
桌子下,李玲玲簡直崇拜死小謝丫頭了,指着那伸出四肢,奮力脫離卻不得的烏龜“糰子”,大叫道:“哇哦!真的被壓在山下了!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