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烏雲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月色。
武植一身黑色緊身衣,面上戴着只露雙眼的黑色面具。他潛伏在方府的迴廊,庭院,樹木,甚至盆景的陰影處,就彷彿和那些陰影融爲了一體。而每當巡邏的莊客走過,他又快速的竄到早已選好的下一個落腳點,繼續潛伏起來。就這樣如狸貓一樣穿梭在一隊隊巡邏的莊客間隙,好幾次,都因爲時機把握的不太好險些和下一隊護衛撞個對頭,若是被王進看到貴王處於這般危險的境地,少不得要大呼小叫,驚的心砰砰亂跳。武植的心沒跳,確切的說是沒有異常的跳動,他的心如古井深水般平靜,除了那微微的一絲興奮~
隨着時間的過去,武植潛行的功夫也越發熟練起來,在護衛的腳步聲傳來之前他總會找到最好的隱蔽處落腳。
方府要詳細劃分的話可以分爲四大部分,後院當然是方家家人的住處,佔地最廣,防禦也最嚴密,前院包括客廳,廚房,宴客大廳等等,方家東大院居住着地位高的下人和一些普通的莊客,而方家西院,被劃出了十幾個單獨的小院落,每個院落的主人在江湖中都是跺跺腳,五嶽亂顫的角色。
武植此時就在這些院落之中的一座十分優雅的小院子裡……發呆,是的,他正望着院中的瓦房發呆,這些小院子的格局都是一樣的,院中栽種各種花草樹木,此外的三間精舍分別是寢室,客廳和廚房,每位高手方家都按其。味準備一名廚子,因爲高手的口味總是與衆不同的。此時的三間精舍都是漆黑一團。武植正是望着左邊那間黑洞洞地瓦房發呆。
似乎猶豫了一下。武植還是走過去,輕輕推開了睡房的木門。門是虛掩着的,似乎屋子的主人不在意會有不速之客地到來。
木牀的紗幔中,隱約坐着一人。光線太暗,只能看到一團黑影。
武植嘆口氣,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你來了!”坐在牀上的黑影道。語氣就彷彿和來自己家串門地鄰居閒聊時那麼自然。
武植點點頭,道:“我來了。”
黑影從牀上站了起來,走到牀頭。“噠噠”幾聲,用火石點燃了燈籠,室中頓時一片光明。
武植上下打量着這間房屋的主人,一襲淺藍色長衫,身材削瘦,三十多歲年紀,放後世就是一標準的中年美男子。而給人印象最深地就是他那一雙白皙的手,雪白的手,找不出一絲瑕疵的手。
武植看到這雙手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後世做潤膚霜廣告的那些明星可以去死了。第二個念頭就是這雙手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手?江南四大金剛之一石寶的手?傳說中可以切金斷玉的手?
“你爲什麼不喊?”武植道。
“我爲什麼要喊?”石寶看着武植的目光裡滿是輕蔑。
武植笑了起來:“我原本以爲你總會叫些人來做幫手地!”
石寶悠然的走回牀邊坐下,“你覺得我需要幫手嗎?”
武植道:“也許不需要吧。聽說你手上功夫很好,似乎還沒有人能赤手空拳的和你過上幾招。”
石寶笑笑:“其實我腿上功夫也很好,如果你想跑的話也不是一個好主意。”
武植搔搔頭,道:“我爲什麼要跑?”
石寶慢條斯理的從牀上拿起一雙白絲小花的手套,緩緩往手上套着,嘆。氣道:“既然你不想跑,我又想睡個安穩覺,那也只有一個法子解決了。”
“你手上從不沾血腥的嗎?”武植饒有興趣的盯着他漂亮地手套。
石寶點點頭。“我討厭我的手和那些豬玀肝臟接觸的感覺,討厭那些豬玀咽喉碎裂時濺上那些噁心的汁液,後來一位朋友幫我想出了這個法子,其實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說着嘆了口氣。
武植也嘆了口氣,道:“世上最多的就是自欺欺人的法子。”
“下一個豬玀是不是就是我了?”武植見石寶已經戴好了手套,笑着問道。
石寶點點頭:“你和以前我殺死的豬玀不同,你很鎮靜,莫非你還以爲你今天能活着出去?但不管怎麼說,我倒是有些欣賞你了。”
“你的意思說我是隻好豬玀嘍?可是豬玀就是豬玀。我即不想做好豬玀,也不想做笨豬玀,更不想做被你殺死的豬玀。”武植笑着站了起來,笑着抽出了身後地無金劍,笑着一劍向石寶刺去。
石寶微微一笑,身子不動,左手一揮,抓向無金劍,武植手上加力,無金劍似流星般筆直刺向石寶咽喉,在離石寶咽喉半尺處噶然而止,武植一愕,見石寶雙指夾住了無金劍背,卻是根本沒碰到無金劍的劍鋒。
石寶笑道:“忘了告訴你,我從來不會拿自己的手冒險。”
武植哼了一聲,飛起雙足成鴛鴦腿踢向石寶,同時雙手翻轉無金劍,兩人就在這精舍中翻翻滾滾的鬥了起來。
石寶武藝端的了得,雖然他看無金劍樣子詭異,不敢伸手硬接,無形中武植佔了大便宜,但還是被逼的節節後退。石寶的武藝和王進相仿,但和王進喂招時候可感覺不到如此大的壓力,畢竟王進十成也就出七成力。
武植一邊躲閃石寶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心中一邊叫苦,出師不利。這傢伙看似狂妄實則謹慎啊,本來按江湖傳說和自己彙總的情報石寶爲人自負,正是下手的好對象,從進屋子以來他的反應也在自己意料之中,果然不屑於叫喊,只想悶聲把自己拿下。可誰知道最重要的環節自己卻猜錯了,這小子怎麼不用手硬接自己的劍呢,聽聞他戰鬥中從來都是以手博器。傲氣的很啊。
武植心中連珠介叫苦,卻也只能苦苦抵擋,數次賣破綻引誘石寶抓自己地無金劍,石寶就是不上當。反而耐心的一點點把武植向後逼去。
石寶的手就如同一件霸道至極的鐵錘,鐵錘掃過地地方,桌子粉碎。木椅化成飛灰,似乎一切阻止它的東西都如紙糊的一般脆弱。
武植見勢不好,這樣下去。自己必敗無疑,更何況時間長了,驚動了旁人,自己就算能僥倖生還,這番臥底地計劃也徹底泡湯了。
牙關一咬,見石寶五指成爪狀抓向自己胸膛,不避不閃,手中無金劍當頭向石寶劈下,石寶急忙變招撤步,武植得理不饒人。再不管自己安危,一劍劍刺向石寶要害,卻是又祭出了自己的殺手鐗“拼命大法”,不過此時他的拼命招法可比對上扈三妹時要高明出數倍,加上無金劍在手,把石寶逼得連連後退,狼狽不已。
武植笑道:“四大金剛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在我眼裡卻是個差勁地豬玀哦……”嘴裡激怒着石寶。手上長劍使得越發急了。
石寶連退幾步,身形一滯,卻是靠到了牆上,此時武植又一劍劈下,石寶退無可退,只好故計重施,伸手去夾武植劍背,右手並指成掌,劈向武植心臟。
武植早就等着他呢。本來劈下的劍勢突然一轉,變爲橫削,黑影閃動間,幾根手指和一隻手掌無聲飛起。石寶全力施爲,突覺雙手失去知覺,小腹驀感一涼,一涼之後,就像是把體內的全部熱流跟着噴了口去!並不覺得怎麼痛,但石寶的全身力量卻驟而消失,他像在一剎那癱瘓了一樣,沉重又軟麻的朝地下跌落。
第二日的方府,當一大早廚子做完早餐去叫石大爺用膳的時候,才發現月昔莊最犀利的殺人武器四大金剛中的石寶石三爺被人大卸八塊,(倒不是武植有碎屍的癖好,實在是不想被人看出石寶地死因,不能叫對頭知道自己的殺手鐗。)屍體旁邊的牆上還寫着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殺人者北方好漢大魔王”。
方府當即就炸了鍋,昨晚值守的巡邏首領都被叫去一一查問,全府更是如臨大敵,府門處快馬不斷涌出,想是去四處搜尋敵人。
武植和幾個下人湊在一起,離老遠看着西院中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物。
武植疑惑的問道:“這是怎麼了?”他起來的晚,看熱鬧自也是姍姍來遲,誰叫他是大小姐地管事呢,只要大小姐沒叫他,就是睡只天也沒人管得着。
最先來的一名下人方三滿臉驚懼,小聲道:“別吵吵了,出大事了。石三爺你知道吧?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
武植當然一臉莫名錶情,意思是沒聽說過。道:“怎麼死人了?那趕緊去報官啊!你們這般害怕做什麼?”
方三“哧”的一聲冷笑,道:“你還真是天真,這些江湖上的勾當官府可管不了!”又壓低聲音道:“你來沒幾天,不知道石三爺的厲害,石三爺可是咱府裡數一數二的硬角色,聽說刀槍不入的,誰知道早起來莫名其妙被人砍成了肉末兒,唉,別提多慘了!”說着又小心的四處看看,似乎怕那切肉魔王突然跳出來一樣。
武植心裡翻個白眼,自己不過在他屍體上劈了幾劍而已,怎麼傳着傳着就全走味了。面上還要和其餘幾個下人一樣,裝出一副驚恐的樣子。
“穆武,你怎麼在這兒,快點兒,大小姐在後花園等着你呢。”旁邊氣喘吁吁地跑來了方府外院總管方老頭兒。
武植應了一聲,和那些下人打個招呼,匆匆向後花園而去,一路上雖然守衛多了幾倍,但大多認得這位大小姐身邊最得寵的下人,自然不會留難他,有幾個還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穆武,昨晚你去哪了?”金芝見到武植的第一句話就把武植嚇出一身冷汗。
武植的手瞬間摸在了後背暗藏的長劍上,口中道:“大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大早就找不到你人影,昨晚是不是出去鬼混了!”金芝說到這裡,忽然感覺自己的語氣似乎太隨便了些。微微感覺有些尷尬,清咳一聲道:“今日不去賭船了,府裡出了些事情。”
武植心裡鬆口氣,道:“早上去西院那邊了。聽說咱府裡死了人?”
金芝習慣性地打個哈欠,道:“這些江湖上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還是不要打聽了。”想了下。不放心的囑咐道:“穆武,這段日子你可要小心些,晚上不要出屋子。咱們方府這次可招惹上了十分可怕的對頭,我總感覺他還會再來,不會只是殺一個人這般簡單……”
武植微露懼色:“那他不會摸進我地屋子吧?”
金芝“噗哧”一笑,道:“你就放心吧,若不是你撞壞了他的事,你就是伸出頭去叫人家砍人家都不會理你,以爲你那腦袋瓜子值幾個錢?值得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去暗殺?”
武植這才放心地舒口長氣,道:“那就好。”見金芝對石寶被殺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不由得有此奇怪!“大小姐,咱府裡死了人。你就不害怕?不難過?”要知道根據情報石寶等四金剛和方臘可是稱兄道弟,感情好的很,金芝應該叫石寶一聲三叔纔是。
金芝微微冷笑道:“爲什麼怕?我又有什麼好難過地?”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心事,嘆口氣道:“我累了,去那邊坐坐。”說着就順曲橋朝涼亭走了過去,武植這名貼身管事自然要跟在她身後。
二人坐在涼亭中,各自想着心事。金芝似乎昨晚睡的不錯,倒不像平時那樣接二連三的打哈欠。只是眼睛還是時常處在呆滯狀態,也不知道她是在想心事還是因爲長期睡眠不足。
武植思索着下一步應該在幾天後行動,對付的又應該是哪一個……
“穆武,是不是想葉家小姐了?”金芝突然問道。
武植搖搖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金芝笑笑,“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不敢承認的?若是你想見葉家小姐,過幾日是葉員外壽辰,我把你帶去。或許會見到她哦。”
武植也不能解釋,只有苦笑不已。
“不要灰心!我對你有信心!”金芝誤會了武植的表情,以爲他被葉員外打擊的沒了鬥志,爲他鼓起勁兒來。
武植也只有胡亂的點了點頭。
“姐姐,原來你真在這裡啊!”隨着喊聲,曲橋那邊跑過來一名十七八歲的年青人,生得十分英俊,身穿一襲天藍色錦袍顯得十分瀟灑。正是方臘的獨子方天定。
武植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問了聲“少爺好”。
方天定在金芝對面坐下,順手拿起石桌上的點心塞進嘴裡一塊,含糊道:“姐,爹爹叫我來看看你,還叫我勸你這幾日就不要再去賭坊了。”
金芝冷笑道:“怎麼?爹爹也會關心我了?”
方天定努力的嚥下口中糕點,急急道:“姐姐,這次你可一定要聽爹爹的,要知道這一次咱們可是真的遇到狠角色了!石三叔的功夫夠厲害了吧,可是被人家無聲無息的弄翻了,而且爹爹說了,對方可不是偷襲,看樣子是面對面的贏了石三叔,爹爹和三位叔伯現在可是愁着呢!在查出對方底細前,這段日子咱們還是不要出府地好,誰知道咱家的對頭會不會等着下黑手呢?”
金芝似乎對攪的自己莊子雞飛狗跳的對頭很好奇,問道:“咱家這次到底招惹上誰了?”
方天定道:“還能是誰,十九就是那些北方雜碎了。前些日子江南忽然冒出一夥子強人,自稱什麼北方好漢,要在江南立碼頭,專門跟咱月昔莊作對,咱莊子可吃了老大的虧,幸好鄧大伯火眼金睛,查出了莊內的眼線,纔算把那夥子強人來了個一勺燴,不過對方點子很硬,幾個首腦好像都逃脫了,抓住的幾個小魚小蝦也是硬氣的很,怎麼拷打也不說話,前幾日已經被爹爹沉入了海里……”
武植突地笑了起來,道:“大海里也算個好歸宿吧。”
方天定詫異的看了武植一眼,雖然覺得這下人不懂規矩,主人談話就敢隨便插言,但知道他是金芝面前地紅人,也不好申斥他,只是轉頭不理他的話茬。
金芝嘆口氣道:“穆武,你不知道沉入海里是什麼意思,那可是很殘酷的懲罰……”
方天定不耐煩聽姐姐和一個下人糾纏,打斷金芝的話道:“這次出手的估計就是那些雜碎的首領,正面交鋒不是對手,就開始出陰招,爹爹說他不會就這樣罷休的,肯定還有接二連三的後手,姐姐這些天一定要加倍小心纔是。”
金芝搖搖頭:“再小心又能怎樣?石三叔那般的武藝還不是栽了?再說想來人家也不會難爲我一個弱女子。”
方天定急急道:“他纔不會管你是不是什麼弱女子呢,在江湖人眼裡,姐姐你只有一個身份月昔莊大小姐!姐姐你自己不要這個身份,旁人卻不會這樣想!”
金芝“哼”了一聲,嘲諷道:“月昔莊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招牌!”
方天定搖搖頭,對這個姐姐也無可奈何,想了想道:“至於石三叔,雖然是技不如人,但想來也是因爲三叔性子高傲,不屑於叫幫手才被他得了手。這次咱們有了防備,管教他有來無回!鄧大伯說了,等捉了他,好好叫他嘗一遍用在他手下身上的那些酷刑,叫他知道知道和咱月昔莊作對的滋味!看他是不是也和那些雜碎一樣的硬骨頭!”
金芝聽了滿臉不以爲然,扭頭去看小湖中風景。方天定一陣尷尬,明知道姐姐不愛聽這些,自己雜七雜八的說個什麼勁兒。
一直沒作聲的武植又笑了起來:“也把他沉入海里就是!”
方天定大笑起來:“對!把他沉入海里,去和他的難兄難弟們去海里樹碼頭好了!哈哈!”這次倒覺得這下人頗知情知趣,說出的話很合自己的胃口。
金芝皺眉看看二人,道:“這種惡毒的法子還是少用的好。”
方天定嘿嘿一笑,看看日頭,道:“姐姐,該用午飯了,咱回去吧!”
武植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一直緊握的雙手這才緩緩鬆弛下來,手心已經被指甲抓出血淋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