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武植按慣例去後花園見金芝,一路之上,不管是下人還是莊客都在竊竊私語,神色間都露出恐懼之色。說來也是,四大金剛可以說是月昔莊的四根頂樑柱,如今被人輕易的就削斷了兩根,可說是掀了月昔莊的半邊天啊。更可怖的是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昨天一晚草木皆兵的折騰下來,敵人沒抓到,自己人好像還誤傷了幾個。
金芝和方天定坐在涼亭裡,看得出,金芝氣色不錯,更是細心的打扮了一番,再無平日懶散的樣子,顯得豔光照人。方天定卻是皺緊了眉頭,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武植過去和二人打了個招呼,就站在了一旁。金芝有弟弟在,也就不好招呼武植坐下。
“姐,爹爹可是真急了,聽說已經發下綠林帖,請江南各處好漢協助,勢必叫這夥雜碎不能在江南安身,我就不信了,他們幾百人不吃不喝,藏的這般隱秘!”
金芝喝口茶,道:“好了好了,別整天就知道嘮叨這些,一會兒陪姐姐去聽戲。”
方天定奇道:“姐姐你不去賭坊麼?”
金芝道:“難道我就不能去聽戲?”說着話敲了一下方天定的頭。
方天定摸着自己的頭一陣愕然,這才發現姐姐和往日似乎不一樣了,點頭笑道:“好啊,姐姐若是每天都去聽戲纔好。”
武植在旁邊暗暗叫苦,每日武植都是在賭坊裡接收消息和佈置行動,今日更是急於去賭坊探聽王進他們昨夜到底是怎麼碼事兒。這不去賭坊不是把自己的計劃全部打亂了嗎。可是心裡再不情願,當金芝叫他同行的時候還是要笑着答應。
泉州是大宋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來往異族商人也不在少數,各種娛樂場所興旺發達。
金芝一行人直奔西大街,那裡是瓦子勾欄聚集之地,望着兩旁大大小小的招牌。裝飾各異的茶坊酒肆。金芝徑直就朝一招牌最漂亮的茶坊走去,方天定急忙拉住她,笑道:“姐姐俗了不是,怎麼也變的只認招牌了?”
金芝又敲下他地頭,道:“別貧嘴,這裡你最熟,前面帶路。”
方天定在月昔莊地位尊貴。哪個莊客見到他不是恭敬的叫聲“大公子”,他也算少年老成,很有大將之風。此時卻被金芝在下人面前像孩子般對待,雖有些尷尬,心裡卻很是歡喜,姐姐又和以前一樣那樣和自己親暱了,難道姐姐不再想那廢人了?
一邊想着心事,一邊笑着領金芝拐入一個巷子,來到一茶坊前。茶坊不大,門窗很乾淨,進到裡面,四周盆景山水佈置的倒也別緻。此時裡面坐滿了茶客,戲臺上有一女子在吱呀呀唱着《朱買臣休妻》,旁邊的夥計跑過來賠笑道:“幾位客官見諒,小店實在是沒有席位了。”
方天定皺眉道:“你不認識我麼?”夥計新來的,確實不認識方天定,不過見人家衣着光鮮,又哪敢得罪。笑道:“小的眼拙…”話音未落,方天定已經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夥汁被打的連退幾步。喊道:“你…你做什麼動手打人!”
金芝拉住還欲動手地方天定,“算了,咱們去別家就是了,不要難爲人傢伙計了。”
這一鬧,茶客紛紛看了過來,靠近戲臺那張桌上有人站起來笑道:“這不是方公子嗎,來,過來這裡坐下。”
武植看過去,心中苦笑,正是被自己騙了個精光的朱勔。再仔細一看。和他坐一桌的也是老相識,王越。難道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方天定笑着走過去,道:“原來是朱兄啊,今日怎麼這般得閒,想起來泉州聽戲了?”
朱勔笑道:“前日和王兄一起來泉州買些蠻夷花巧物事,不想遇到事情,耽擱了下來,明日就回蘇州了。”說着爲方天定介紹王越,二人互道久仰。等方天定爲二人介紹金芝的時候,兩人臉色同時大變,朱勔一臉惶恐,王越咬牙切齒。
武植跟在金芝身後,知道躲是躲不過了,對朱勔眨眨眼睛,含笑點頭。
朱勔馬上會意,趕緊放鬆心神,對金芝抱拳笑道:“朱某見過大小姐。”語氣比方纔和方天定說話可是客氣多了,他見貴王千歲一身下人裝束跟在金芝之後,腦袋一轉已經明白貴王這是在玩兒微服尋美,想來是看上這位大小姐了,唉,說起來貴王也真是的,怎麼是個美女都被他盯上呢。
王越卻以爲武植是在對他眨眼,想起那日葉府受辱的事情就是一肚子火,不過和方氏姐弟初見,方家勢力他也有所耳聞,一時也不敢造次,客氣的見過了金芝。
朱勔把方天定和金芝讓到上位,等三人坐下,朱勔可犯難了,貴王千歲在一旁站着,他可沒膽量坐下,眼珠一轉,對方天定道:“方兄,咱這張桌子也夠大,不如請…請…”稱呼武植可犯了難,叫“兄弟”?不敢,叫“公子”?似乎不妥,叫“小廝”?那自己不找死嗎?突然急中生智,“請貴府這位氣宇軒昂的官人坐下…”說完腦袋已微微冒汗。
方天定一愣,笑道:“朱兄客氣了,穆武是我姐姐地管事下人,無需這般客氣的。”心裡一陣自得,以爲朱勔請武植坐下是賣自己面子呢,想不到侍郎公子對我月昔莊都這般看重,哼,月昔莊的勢力又豈是一羣跳樑小醜可以撼動的?
金芝好笑的打量了武植幾眼,怎麼看也不覺得他哪裡氣宇軒昂。
武植偷偷瞪了朱勔一眼,嘴裡道:“朱公子太客氣了,穆某不過是個下人,還請朱公子莫折殺了穆某。”
朱勔嚇得差點坐地上,口中胡亂應了幾聲,提心吊膽的坐了下來。
四人一邊隨意閒聊,一邊聽起戲文,王越不時瞪武植幾眼。武植只做不見。朱勔卻老在偷偷看武植臉色。朱勔行事圓滑,在江南從未吃過虧,卻不想在貴王手下栽了個大大的跟斗。偏偏人家又不是自己惹得起的,每日除了詛咒幾遍武植外就是等着朝中的風吹草動,希望貴王能倒大黴。卻不想武植鴻運連連,西北一戰名動天下,朱勔也只有哀嘆老天不公。
再聽說貴王任兩路觀察使後。朱勔更是大呼倒黴,每日唉聲嘆氣的,就怕哪天遇到貴王,本來喜歡滿江南呼朋喚友地他只好窩在蘇州不敢動彈。還好後來聞聽貴王染病,朱勔才又活躍起來,前幾日興沖沖和王越來泉州遊玩,多耽擱了幾日,誰想就那麼倒黴,遇到了貴王。
閒談間那女子已經唱罷。緩緩退下後,戲臺上又走上一削瘦老者,對四方施個團團稽,清咳一聲道:“今日小老兒爲大家說上一段貴王平西!”
臺下衆人轟天般叫好,叫的最響亮地靠戲臺桌子上地一翩翩公子,朱勔。王越奇怪的看了朱勔幾眼,平日他可是異常穩重的。
還別說,老者這段說書娓娓道來,把大夥說得如同身臨其境,說道危急時。衆人齊聲驚呼,說到精彩處。大家熱血沸騰。
武植也聽的入了神。心中一陣讚歎,編瞎話編到這種程度,也算是至高境界了。
雖然各個版本的貴王平西都不相同,但有一個情節是相同的,就是貴王在叛軍地千軍萬馬中一劍削去阿令結的頭顱,令羌人盡皆臣服。
這個情節在老者嘴裡,更是起伏跌宕,把貴王單劍闖敵營的英姿深深印刻在每個聽書人心中…臺下一片寂靜。
老者退下半天后,衆人才回過神來,震天般的喊好聲簡直要把茶坊地屋頂震破。
金芝鼓掌笑道:“好一段說書。好一個貴王,今日果然不虛此行!”方纔老者講到貴王千萬軍中持劍獨行,她心中卻沒來由的想起了昨晚的刺客,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抱着那隻長劍,孤單的行走於江湖。
方天定嘆口氣,道:“貴王真豪傑也!”
朱勔連連點頭,道:“貴王千歲真是咱大宋的脊樑啊!”
王越笑道:“不過說書而已,諸位何必認真!”說着打開摺扇輕搖,大有世人皆醉我獨醒地架勢。
朱勔面色一變,道:“王兄,你此話何意?貴王千歲何等尊貴,豈是你能詆譭的?”
王越向來和他稱兄道弟,從未見過他這般臉色,被他幾句斥責弄的頗爲尷尬,扇子也不搖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天定也暗怪王越掃興,誰又不知道這是在說書了?就你機敏?不過和王越初識,不好令人下不來臺,笑道:“王兄不過是玩笑而已,朱兄何必計較。”
王越一肚子悶氣,又不敢和朱勔撕破臉皮,低頭不再說話。
金芝見氣氛尷尬,站起來告辭,朱勔巴不得對方趕緊走人,假意挽留一下,才賠笑把金芝一行人送出了茶坊。
走出半途,武植和金芝告個罪,言道自己要去賭坊賭上幾局,金芝自然應允。
望着武植的背影,本來微笑的金芝霍的一驚,又連連搖頭,不會的,這怎麼可能?
方天定在一旁道:“姐,咱們該走了!”
金芝心神不定,方天定催了幾聲才醒過神,“哦”了一聲,扯方天定而行,還不時回頭看看。
方天定見金芝樣子,心裡也大吃一驚,姐姐不會是?怪不得這幾日姐姐看起來開心多了,可是不行啊,他不過是一名下人,爹爹絕對不會同意的,我一定要想法子阻止這件事,不能令姐姐再傷心一次…
……
十幾日後。
方府下人房。
武植坐在牀沿,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現在的方臘開始搞起聲東擊西,不到鹽隊出發,路線隨時都可能改變,這就大大減少了泄密地可能。那日晚間預計襲擊的貨隊就是突然改變了路線,
自己現在地處境似乎也不太安全,最大地隱患就是朱勔見到了自己,雖然看樣子朱家和方家走的不近,朱勔想來也不敢亂說話,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自己也是時候收網了…
腦海裡又浮現出這些天的情報:十一月十九到二十一,這三天方臘頻繁出入兩浙路提點刑獄司。幾天後,兩浙路各州府縣開始派出大批人手盤查各處客棧,新置辦的宅院,據說是有什麼江洋大盜進入了兩浙路。大有把兩浙路挖地三尺的勢頭。而這段日子,在自己小心的觀察和打探下,方臘每日都要去佛堂誦經,以前他不過每月去一次而已。
武植默默計議起來…
“噠噠…噠噠”幾聲敲門聲把武植從沉思中驚醒,武植一陣奇怪,平日莊子裡自己就和方三走的近,方三進自己房間可是從來不敲門的。會是誰呢?
武植拉開門,方天定笑着走了進來,“穆大哥今日怎麼沒去賭坊啊?”
武植愣了一下,道:“大公子這般稱呼可擔待不起,穆某不過是名下人…”
方天定揮手打斷他的話,道:“從現在開始,穆大哥可就不是方府的下人了哦。”說着從懷裡拿出一方碧綠玉佩,道:“這玉佩雖比不上穆大哥地明珠,想來也值三五千貫的…”
武植看了看玉佩,道:“大公子的意思是叫穆某拿玉佩走人?”
方天定道:“穆大哥果然是聰明人,自然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武植心中一陣疑惑,不知道方天定發什麼神經,這不是打亂自己的計劃嗎?皺皺眉頭道:“這是大小姐的意思?”有幾日未見到金芝了,都不知道近來她在忙什麼,人影兒也看不見。
方天定聽他這般問,更坐實了自己的想法,道:“穆大哥不必多問了,還是早日回鄉的好。”說着就把玉佩塞向武植。
武植皺了下眉頭,道:“過幾日穆某自然會離開,玉佩大公子還是收回去吧。”
方天定聽他答應,也不再強求,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等方天定走後,武植琢磨了好一會兒也不明白方天定的意圖。索性不再去想,成敗也就在這幾天了,不管結果如何,過幾天自己也要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