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事態的發展,還是遠遠超乎首長的想象。
幾乎所有被調查的大中型國企,不論是效益好壞,都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問題,調查資料現在就擺在首長案頭,曾秘書進來換茶水的時候,看見首長的眉頭皺得很緊,有些蒼老的臉頰上,泛起了一抹憤怒的神色。
首長的這種表情,曾秘書曾經見過幾次,每次當首長表露出這種憤怒之後,國內政壇就總會發生一些很震動的大事。
曾秘書也知道首長因何而發怒,因爲這些調查文件,就是他親自呈給首長的。
各個調查小組進駐國企之後,剛開始的工作處處受阻,管理層和相關人員要麼虛與委蛇,要麼拒不配合,而下面的工作人員,似乎也被上層領導專門打了招呼,對於企業的情況都是三緘其口,不敢和調查組的成員有過多的接觸。
而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甚至是一些**裸的威脅和利誘,調查人員外出時都會出現不明身份的人跟蹤,讓調查組的工作一度陷入了停滯。
不過這次被選派出來的調查組成員,個個都是各個部門的精兵強將,而且早在派下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苦戰的心理準備。
果然,在調查組耐心細緻的工作下,一些蛛絲馬跡漸漸顯了出來。
不過第一個被抓出問題來的,並非華生石油,而是位於西南的大風摩托車集團公司。
大風摩托車集團公司前身爲軍工企業,八十年代軍轉民後,成立了大風摩托車集團公司,主營摩托車的生產和銷售。正式在冊職工有上萬人,加上家屬、臨時工,外地來這裡討生活的,七七八八一總算起來,整個大風摩托車集團公司差不多有近十萬之衆,廠區和生活區,和一個城鎮沒有什麼區別。
剛開始幾年,大風摩托以其軍工技術、質量優先爲口號,很得城鄉消費者的青睞,銷售還不錯,市場佔有率高,工人們的福利待遇也算不錯。可近幾年來,隨着國內外其他品牌摩托車的崛起,產品單一,外形不夠時尚美觀,產品價格高等因素,銷售是一年不如一年,工人們只能拿一半的工資,到了目前,連這一半的工資有時都難以保障。
雖然銷量不好,效益下滑有市場等多方面的原因,可工人們卻意見很大,認爲大風摩托車集團公司的領導層有重大經濟問題,上訪和告狀的工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可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上面對此事卻是置之不理。
工人們不服,個別膽大的,還把此事捅到了首都,甚至中央電視臺都曾經拍了記者前來採訪,這才引起了上面的重視,做了專門的批示,要求部委和當地政府抓緊處理,給羣衆一個交代。
主管部門和紀檢部門也曾對大風集團公司進行過,不過卻沒有查出任何問題。反而是那個告狀的工人王大明,卻平白無故在路上遭遇了一場車禍,命雖然保住了,可卻永久性癱瘓,喪失了勞動能力。肇事司機雖然被抓住了,可卻也沒有絲毫的賠付能力,整個家庭頓時陷入了窘困之中。
王大明的妻子也從較爲輕鬆地質檢部被調往了勞動量極大的焊接車間,雖然公司領導都說這是廠里正常的人員調配,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公司高層在殺雞儆猴,威懾那些爲公司“抹黑”,“不聽話”的員工,可卻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
這個世道,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
王大明的妻子是四處找人鳴冤,可那些當官的要麼置之不理,要麼就相互推諉、踢皮球。甚至搞到最後,看到了王大明的妻子,就像是看見了瘟神一般是躲避不及,最後還是廠裡不甚其煩,勉強打發了幾百塊錢作爲王大明的醫藥補貼,也就不再過問此事。
最後還是好心人知道了有中央來的調查組來廠裡調查,就爲王大明的出主意,讓她直接去找調查組反應情況,說不定還能解決問題。
王大明的妻子雖然對這些調查組並不抱什麼信心,可在萬般無奈之際,也只得死馬當活馬來醫。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調查組反應情況,還出示了王大明多年來收集的資料證據。當然,出於謹慎,她交出的這些資料,全都是複印件。
調查組正愁找不到突破口,王大明妻子反應的情況和上交的資料,無疑是雪中送炭,來得及時,立刻圍繞着王大明蹊蹺的車禍還有提供的這些資料進行了深入細緻的調查。
這一查不要緊,大風摩托車集團問題相當嚴重。上至公司總經理,下至銷售部和採購部和財務部的工作人員,全都爛透徹了。主要是在銷售環節,利用公司產品浮動價差,虛開銷售發票,從中牟利。而採購部侵吞國有資產的手法,與銷售部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也是在價差上做文章。虛開發票,多報價格,除此之外,還存在以次充好和少購多開的問題。
而不論是銷售部還是採購部,負責人都是總經理的親信,甚至是親戚,可以說,大風集團完全就是一言堂。
據不完全統計,改制十年來,,而其中有將近兩億下落不明。
事發之後,總經理楊中易還抱着一絲幻想,並沒有打算逃跑,而是跑回了首都四處打點求援,但結果很讓他失望,以前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知交”們,一個個對他是避而不見,如同躲避瘟神一般。
而大風集團的另一位分管採購的副總衛熙志,卻是預感不妙,當下回到住處,找出早就準備多時的護照準備開溜,結果在機場卻被調查組當場擋獲,立即控制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在首都四處碰壁的楊中易也在賓館被控制。當他看着中紀委的工作人員時,是冷汗淋漓,整個人頓時癱倒在了地板上。
調查組還從當地駐軍中抽調了精英人員,連夜出動,分頭控制了相關人員,包括另外幾名副總在內的數十人的中層幹部和涉案人員,悉數被調查組請去交代問題。
被控制起來後,楊中易還在負隅頑抗,似乎對上面還抱着一線希望。可衛熙志就知道這次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索性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待地乾乾淨淨,妄圖來個“坦白從寬”,得到從輕處理。
經過調查組順藤摸瓜,查出了一連串的名單和黑幕,矛頭甚至直指中央一位實權的部級大員。
案子一經曝光,頓時在全國上下引起了一片譁然。普通民衆在拍手叫好的同時,也對這些貪官污吏是深惡痛絕。而其他一些國企的相關負責人,則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也落到如此地步。
而大風集團的案子,似乎也激勵了其他調查組的工作熱情,很快,一樁接一樁的案子被曝光出來,問題有大有小,但都令人觸目驚心。涉及的官員和幹部也越來越高層,一時間,似乎把天都給捅破了。
調查組雖然有授權,手握尚方寶劍,可到了現在這種程度,也不敢再查下去了,將材料逐層上報,最終呈遞到了首長的案桌上。
翻看着案頭的這些卷宗,首長臉色嚴峻,眉頭微微緊蹙,心裡也很是糾結。
按理說,以首長嫉惡如仇的性格和習性,對於這些可惡的蛀蟲是絕對一查到底,絕不姑息的。可現在牽扯如此之廣,幾乎國內大大小小的勢力派系都涉及到了,查吧,涉及的範疇太大,打擊面太廣,自然而然的阻力和反彈也很大,政治風險太大,和現在國際國內對於政局穩定的要求不符合。可要隱忍不發吧,正義何在?法律何在?難道只是高層政斗的武器麼?這又讓首長心裡實在難以平抑這股怒氣。
首長皺眉沉思了一陣,伸手抓起了電話。
“小寒啊,是我,爺爺!”抓起電話的瞬間,首長的臉色便回覆了平靜,語調一如往昔,短促而又鏗鏘有力。
見到首長正在忙碌,曾秘書便倒退着出去了,出去時還輕輕掩上了書房的門。關上門的一瞬間,不由地在心裡嘆息了一聲。這個小寒還真是受首長的青睞,這個世界上,能讓首長他老人家親自打電話的小輩,恐怕小寒是唯一一個。
這種情形,在曾秘書的記憶中,首長除了偶爾會親自給一些頂級大佬打過電話之外,即便就連自己的嫡親孫子孫女,都從來也沒有過。
電話那邊,冷冰寒的聲音也很平靜,微笑着說道:“爺爺您老人家好嗎!”
“不大好!”首長哼了一聲,很是不滿地說道:“你這個臭小子,去了長沙這麼長時間,都不給我打個電話!”
冷冰寒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說道:“這不是知道爺爺最近比較忙,怕打擾到爺爺嗎?”
回大連陪爸爸媽媽過了一個開心快樂的新年之後,還沒有過正月十五,冷冰寒就去長沙,正式開始了自己兩世以來的軍旅生涯,也是冷冰寒自從被騙進國安七局之後,肩上掛上軍銜之後,第一次開始系統學習各方面的知識。
雖然早有軍籍和軍銜在身,不過或許首長和老爺子出身軍旅的緣故,兩位老爺子希望冷冰寒能夠從頭系統地學習、瞭解和掌握各種軍事知識,因此,並沒有安排冷冰寒和其他在職軍官一般就讀國防科技大學的繼續教育學院,而是和一般的應屆大學生一樣,選擇就讀指揮軍官基礎教育學院的軍事基礎教育系。
其實按照首長和老爺子的計劃,軍旅對冷冰寒而言,只是一個熬資歷的過渡而已,遲早是要轉向地方發展的,系統學習什麼指揮軍官基礎知識,委實沒有多少必要。但既然兩位老爺子有這樣的想法,冷冰寒也沒有什麼意見。
而冷冰寒在國防科技大學的身份,則是保密的,即便是大學校長,也只是多少知道這個學生來頭有些不一般,雖然僅僅是一些皮毛還有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但是那已經足夠他想像的了。
“這些時間風浪很大啊!”冷冰寒笑着說道。
首長略略一怔,問道:“你這小傢伙,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冷冰寒就笑了。
別看他這段時間都呆在長沙的學校裡,可目光卻始終關注着整個事態的發展,雖然一些細節不是很清楚,但大體的情況卻也是瞭如指掌。
局面開始撲朔迷離,冷冰寒看不清,就努力的思考,一點點的小變動中,冷冰寒也像是經歷了一場蛻變,隨着局面漸漸明朗,冷冰寒卻知道,自己經歷了一次一輩子也難得的學習機會,高層博弈,學問卻是深不可測。
“局面很亂啊,有心人也不少!”冷冰寒沉吟稍頃,說道。
剛開始的時候,冷冰寒也爲調查組所取得的驕人戰績而高興不已。可事情的發展,也漸漸有些出乎自己的預期,漸漸讓人有些看不懂了。
許多前所未有的問題居然會在一時間一起爆發出來,內中的奧妙,當真很讓人費猜度。
爲什麼這麼多的問題,以前就一點也沒有暴露出來?而是在這次集中爆發出來呢?難得就因爲這次中央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決心嗎?
這次調查的目標,其實威懾的意義更大於實際意義,並不在於真正的要揪出多少蛀蟲,事態的發展實在有些出乎當初的掌控。
這是爲什麼呢?
冷冰寒也一度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之中,甚至心裡有了些不好的感覺。
直到首長打來這個電話之前,冷冰寒才豁然大悟,這一切的背後,貌似有一隻推手在操縱着。
貌似法不治衆,首長拋出這麼一個措施來,本來就只是爲了震懾,不過,有些人心慌了,害怕自己的問題被挖掘出來,大白於天下,乾脆就把所有的問題全部都折騰出來,混淆大家的視線,同時,也用這種方式向上頭示威,將你一軍,看看上頭究竟如何來應對。
這些問題浮現出來,首長便會立即出手。
不出手斷然不行,那麼,首長必將置身於所有涉案家族勢力的對立面。
國內的形式,真的很是複雜啊。
首長“哼”了一聲,冷冷道:“早有預謀,其心可誅!”
冷冰寒的眉毛微微揚了起來,卻又淡然道:“爺爺,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嗎?”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丁家會俯首就擒,坐以待斃,一定會負隅頑抗,而爲此,各種陰謀手段層出不窮,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那下一步該怎麼辦呢?”首長不動聲色地問道。
冷冰寒淡淡地說道:“還是那句話,不爲所動,抓大放小,殺雞儆猴!”
首長就輕輕笑了一聲,他知道,冷冰寒已經看出了此事其中的奧妙,確實讓首長刮目相看。
要知道,自己這都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也是再三思忖纔看出一些蹊蹺,沒想到,小寒年齡輕輕,居然就有這樣的眼光和見識,恐怕連許多混跡多年仕途的老官僚也不一定能夠有這樣的覺悟。即便還想得不夠細緻,但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已經足夠了。
而不論丁家如何跳躥,現在線繩子捏在首長的手裡,想什麼時候收緊都可以。
就在許多事情緊鑼密鼓地開始進行時,丁老爺子卻拖着病體,來到了首長位於西山的居所。
自從丁老爺子身體日況愈下之後,就很少出門,更很少來這裡看望首長,上次首長病危,也只是來看望了一下。
至於丁老爺子和首長談了些什麼,或者是不是達成了什麼協議,自然是不得爲外人所知,即便是曾秘書,也只是爲丁老爺子端上了一杯熱茶之後,就退了出去,輕輕關嚴了房門。
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丁老爺子還是拖着病體前來,必定會有非常重大的事情,不是他這麼一個小小的秘書所能接觸到的。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包括大風摩托集團公司在內的三家大中型國企涉案人員俱被判處十年至無期徒刑,首都一位部級大員引咎辭職。
而令所有圈內人士關注的華生石油的調查處理結果卻非常之意外,對外公佈的結論是,凌偉在華石油擔任總經理期間,存在重大決策失誤的問題,導致國家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被開除了公職,從此再也和仕途無緣。雖然和被判無期的楊中易比起來,已經是天壤之別,但對一個在仕途打拼多年,已經混到了副部級的人來說,也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妥協意味的一種交易形式,丁家在國內經營了十幾年,這期間積累下來的龐大勢力,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扳倒的?即便是重創了凌偉,也未必能動搖丁家的根基。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冷冰寒懂,首長就更是深得其味。
緊接着,中央最高層的工作分配也進行了微調,一些重量級部委進行了小規模人事調整。
毫無疑問,這場劇烈的碰撞中,首長和王系都取得了豐碩成果,而丁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不爲人知,可在高層的影響力和威信,卻是大打折扣,甚至許多原先靠上丁家的勢力,也有不少出現了動搖甚至是觀望。
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和不敢想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