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馬文才轉身出了房門,只覺得渾身燥熱無比,他攜了衣物便往後山去了。夜裡春寒料峭,冰涼的泉水澆到身上,冷的人直打顫。
身上的熱度很快褪下來,他覺得清醒了些便收拾一番回了屋。
牀上的人兒睡得正香,並不知他的煩惱。他傾身過去,不由自主盯着他看,那人似有所擾,翻個身繼續酣睡。他頓覺無趣,也側身躺下。
樑涼一覺睡得好不舒爽,似乎很久沒睡得這樣香沉了,他揉揉眼,推推身邊的人,馬文才側着身沒理會他,他弄了個無趣,翻身起牀。忽覺得不對勁,他的風箏呢?他昨晚明明在後房的,怎麼躺到牀上去了,他有夜遊症不成?去了後房一看,風箏端端正正擺在那呢,他鬆口氣,梳洗一番催人起牀云云自不必說。
仗着睡了個好覺,一下課他便溜到後房繼續改起風箏來,左思右想總有些不如意,待改了些地方往外頭一看又是深沉的黑暗,到第二日醒來依舊發現自己躺到了牀上,樑涼更疑惑了,卻沒有道破。
連着幾日奮鬥,着實累的很,一到了課上,他照常打起了瞌睡。
謝先生在上面同他們念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他自發給接上,“窈窕君子,樑涼好逑。”
一邊笑彎了嘴角,思緒漸漸混沌,下面講些什麼就記不得了,只朦朧覺得有個人影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他慢慢閉上眼,瞌睡蟲完全上來了,腦子裡模糊想着風箏的事,一會又想到許久不見的師傅和師兄。眼前不知誰的臉龐在晃動,聽得他不住喚他,“阿涼,阿涼……”
是師兄嗎?他向來這樣喚他,樑涼恍惚呢喃,應了一聲,“師兄,師兄。”那人僵了下,身影退了去,沒有了動作。
樑涼繼續與瞌睡蟲作奮鬥,模糊中想起在山中修行的歲月。也並不覺得苦,也許師傅不理解,他是在皇宮中長大的孩子,也許會不適應山中生活的清苦,他卻不知道師兄一直對他照料有加,這比皇宮裡那些錦衣玉食更讓他覺得溫暖。師兄雖然面上淡淡的什麼也不說,他卻讀得出他的關懷,那時師兄便經常這樣喚他的,“阿涼,阿涼,這招使得不對。”
“阿涼,睡覺不要踢被子。”
“阿涼,聽師兄的話,不要任性。”
“阿涼,師兄走了。”
“阿涼,阿涼,阿涼……”
耳邊似乎有個人一直在呼喚,樑涼聽到一種怪異的腳步聲,慢慢睜開眼。
他打了會哈欠,漸漸回過味來,覺出情形有些不對勁,他伸手揉眼,睜眼看見謝先生俏麗的怒容。
謝先生手中執着一柄戒尺,正緩緩走到他身前。
樑涼猶自納悶,謝道韞怎麼下來了?他竟一點不知?
謝道韞手中握着戒尺,嚴肅道,“樑涼同學,你站起來,請解釋一下方纔的行爲。”
樑涼瞪了馬文才一眼,暗恨他不講義氣,謝道韞來了也不叫醒他,只由着他鬧笑話,不知他存的什麼心,他使出眼刀嗖嗖嗖的飛過去,誰知馬文才低着頭根本不看他。怎麼?不敢接招?樑涼瞪得更兇狠了,腮幫子氣得鼓鼓的,直想提劍對着他脖子抹一刀才解氣。
謝先生沒有給他解恨的機會,問他,“樑涼,我的課不堪入耳?”
樑涼收回眼刀,打起精神應對,“不是的,先生。我……”
“你有何說辭?”
“其實是這樣的,先生。”樑涼想了想開始編排,“昨夜學生入睡的時候總覺得夜裡有人窺視,屋裡也少了東西,是以夜起追索,大半夜未閤眼,先生的課實在精彩絕倫,學生實在不想錯過,本想眯起眼小憩一會,誰想一閤眼就……學生錯了,實在不該因抓賊打擾睡眠,從而影響先生上課的進度,學生理當受罰。”
謝道韞看了樑涼一眼,又看了看與他同桌的馬文才,忽然說:“馬文才,你與樑涼同居一室,他的動向你應該最清楚,昨晚你可見到什麼異動?”
樑涼聽到問的是馬文才,心下大定,料想可以輕鬆過關,待馬文才聽到問話擡起頭來,他便送了個溫柔的秋波過去,暗示馬文才積極配合。馬文才沒有看他,直直盯着桌面,沉吟了一會,張口說,“回先生的話,昨夜屋裡並無異動,文才睡的踏實,對旁的事一概不知。”
“樑涼,馬文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可見你在說謊。”
樑涼顧不上回答謝道韞,一門心思都放在瞪人上了,他完全料不到馬文才的惡劣,不替他遮掩便罷,還拖他的後腿,不知居心何在?
瞪再多次也無用,馬文才根本不看他,他只得極盡解釋,“學生真的看到有人……可能馬文才睡太熟沒有聽到。”
“樑涼,”這時有人喚他的名,他一聽這聲音便覺得大事不好,轉身一看果然是山長到了。
那山長面上帶着笑,語氣卻嚴肅的很,說話間自然顯出一股威嚴來,他問道,“你說你昨晚看到了異動,是什麼?再說一遍與我聽聽。”
樑涼說的本就是推搪之言,哪裡知道什麼異動,經山長這樣一問,只得硬着頭皮將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山長皺起了眉頭,”這話不能隨口說,你可知道。”
“樑涼知道。”
“你可知昨晚書院出了什麼事?”
樑涼疑惑地擡頭。
山長接着說,“陳夫子屋裡失了金子,你們有誰知道的?”
衆學子皆搖頭,山長簡單下了個指令,“大家下課後都留着,既然無人知道金子的下落,書院不得不進行大抄檢,”他頓了頓,“若是查出誰拿了銀子被抄檢出來,依照院規,杖責三十,逐出書院。”
“這是書院歷來的規定,老夫也無能爲力,或者你們自己供認還可減輕刑罰。”
他接着說,“如何?有人知道嗎?”
學子們面面相覷,一致搖頭。山長的眼睛轉向樑涼,“樑涼,你知曉嗎?這裡面的厲害關係自當明白。”
樑涼頓覺渾身不舒服,山長話裡的意思,倒像他便是那個竊賊。他上課打瞌睡,只隨意編排個理由,不想書院真遭了賊,這下大家都懷疑到他身上來了。
有人說,“我說樑涼,你就乾脆點,招了吧,山長不是說了會減刑罰嗎?大丈夫別拖拖拉拉的連累我們。”
一人附和道,“是啊!乾脆認了吧,賊喊抓賊這戲碼戲裡早演爛了,你就別耽誤大家時間了。”說話的人是秦京生。
樑涼氣得不行,也懶得回嘴,看陳夫子那酸腐的樣子他能有多少錢,他樑涼要窮到什麼份上才能看上他家的銀子!
一人出來解圍,“樑涼你別急,我們也沒說一定是你,只怕裡面另有蹊蹺,你再同我說說昨晚的情形,你看到那黑衣人的面目了嗎?就算他蒙着臉你看不出猜總可以吧,你看看我們這些人當中誰的背影比較像那個人。”
這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樑涼聽的直翻白眼,他本是憑空臆想,哪裡想得出這麼多,難道要胡亂指認一人?”
甲童鞋不屑道“我看根本沒有什麼黑衣人,一切只是樑涼自演的戲碼罷了,想推卸責任唄。”
“我看這裡面有文章,若真是樑涼做的,他怎麼會這麼傻引出個黑衣人惹人懷疑?”說這話的人正是方纔勸解樑涼的人,這人依舊是一個白面書生,挽着書生巾,一臉溫文的樣子。樑涼沒有什麼印象,只隱約聽人喚過他一聲“習遠。”
“大家都不必爭,未找到金子之前不可妄下定論,免得冤枉了好人,山長已派了人逐間搜查,相信很快會有結果,大家請耐心等待。”梁山伯不得不出來發言。
迴應他的是齊聲的“切!”
山伯很無奈,只得坐回座位。
山長早去了其他各處帶人搜檢,謝道韞回了屋。陳夫子至今未露過面,現場一片混亂,學子們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個沒完,好比現代的演唱會現場。
直到聞得猛的一聲響動,馬文才拍案而起,掃了衆人一眼,一言不發,直直走了出去。
他走了幾步遠,衆人如夢初醒,有人連聲喊道,“馬文才你不能離開,竊金賊還未抓住,山長說了……”
被喊的人置若罔聞,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