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新蕊看着面前這個形容枯瘦的女人，怎麼都無法把她和自己那溫婉的小姨放到一起，更別說想象她們就是一個人了。看看這間狹窄，陰暗的屋子，再看看，屋子裡空擋擋的樣子，童新蕊想象的出小姨離開家後過的日子。
“小姨，能和我說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嗎？”
小姨自從和小姨夫鬧着要離婚後，就獨自一人搬了出來。既沒有回哥哥家，也沒有到姐姐家，而是獨自一人來了市裡，租了一間小平房。
李德梅讓外甥女進屋後，給她倒了一杯水，示意她坐到了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她自己則坐到了牀上，沒有看自己的外甥女，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卻沒有焦距。在童新蕊等了一會後，她才徐徐開了口，講述起自己的事情來。
“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他，開始的時候他對我還是不錯的。可是隨着他的工作越來越出色，比我們家的條件越來越好。再看我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後，不能在離開他那個家，對我們家的事情就很討厭了。每年除了過年過節，基本上不讓我回來。藉口總是孩子離不開我，他離不開我。我也知道，他是怕我們家的人，也就是你舅媽上門打秋風。因爲他看見了你媽和你爸是怎麼照顧孃家的，所以他小心眼的以爲，我們也會被這麼要求。
所以爲了這事，我和他開始的幾年都是打打鬧鬧的。每當我有了不和他過下去的想法時，你姥姥總是勸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怎麼也要過下去。總不能讓孩子過缺爹少孃的日子吧？再說了，他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也就沒有太強硬。
我還記得，你媽媽死的那年。我哭着和他說，想把你們姐弟接過來照顧，卻被他拒絕了。還說什麼，他親生的只有一個，爲什麼還要幫着別人養兒子？我要回到孃家幫着你姥姥照顧你們，可是他卻第一次打了我。當時我眼睛腫了一個多星期。腿也是一個多月後才能下地走路的。
這一個月，孩子雖然是在他奶奶那邊養的，可是每天都會回來找我，看着我的樣子就哭。就說要媽媽。那個時候他才七歲。看着哭的直抽的的孩子。我忍下了這口氣。你姥姥從我們村子人的口裡知道了這事。帶着你舅舅來看我。抱着我就是痛哭流涕，要知道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女兒，又看着另一個女兒被人打得下不來炕。她的那種心疼是多厲害。
可是就這樣，她還是勸我，好好和他過日子，不爲別人也要爲自己的孩子。總不能讓他成爲沒有媽媽的孩子吧？既然他不喜歡我和孃家人打交道，那麼我就別和孃家人經常打交道了。你們三姐妹有她在，用不到我這個做小姨的養活。所以讓我完全不用考慮你們，你們一定會活的好好的。
這邊我被你姥姥勸服的忍下了這口氣，那邊你姥姥帶着你舅舅找到了他，狠狠的教訓了他一頓，並告訴他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就把他給廢了。你姥姥說了，自己年紀大了，又死了一個女兒，也不怕作孽什麼的，要是他對我不好，她就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讓他不好過。
當時他是諾諾的答應了，也道歉說自己當時喝了酒，所以才頭腦一熱這麼做的。今後是萬萬不能這麼幹的，還說讓你姥姥和舅舅要是心裡不舒服，現在就可以打他，爲我出這口氣。
你姥姥那人，你還不知道，幾句好話，讓她信以爲真，原諒了他。並讓他好好的和我過日子，不要在動我一下。她說，自己捧在手心裡疼都來不及的女兒白白的給了他，爲他養兒育女吃苦受累的，他還敢打我。她心疼，再加上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所以她更是在乎活着的兒女。今後誰要是不讓她的兒女好過，她就讓誰的日子不好過。
她說，你不是在乎工作嗎？那好，只要我小女兒過的不順心，你的工作也別想要了。她就不信共產黨的幹部就可以打老婆？就可以虐待老婆？
你姥姥她們離開後，他卻是對我不錯，每天給我做好吃的，每天說好話哄我。說實話，那段日子是他對我最好的日子，卻也是讓我心冷的日子。他是害怕了，不是因爲我的傷，是因爲你姥姥的話，那些威脅他工作的話。
他就是個官迷，無時無刻不想着往上爬。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鄉助理，可是他覺得自己有資本，有能力，還可以爬的更高。
從那件事後，我們就變成了你後來看到的樣子。在人前，我們是模範夫妻，夫妻和睦兒子可愛。在人後，我很少和他交流，甚至可以說很少說話。”
說到這裡，小姨的臉上已經落下了淚水，可是她沒有擦，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童新蕊默默的聽着，默默的看着。她知道，小姨離婚的心是堅定的，她沒法阻止她嚮往自由。
“自從你把廠子開起來後，他對我越來越熱情了，還會督促我有時間了多過來看看你們。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如果能從你們這裡得到什麼就更好了。彷彿他很篤定我一定會聽他的，一定會幫着他似的。”
說着說着，小姨臉上露出了笑容，可是這笑容卻比哭還難看，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心裡的苦。“是啊，他篤定我一定會爲了兒子着想，一定會爲了他的將來着想。可惜我沒有遂他的意，我雖然會偶爾和你們來往，卻沒有頻繁，甚至比以前還要少。他雖然生氣卻不敢打我了，每天也只能給我點臉色看。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你的姨夫，可是沒有你的話，沒有你的態度，大家對他也就那樣。所以這幾年，他過的並不怎麼好。而這樣的他，卻讓我很高興。這是我最近幾年之所以還要和他過的原因之一，至於其他的原因，也就只有你表弟了。
現在好了，我解放了。兒子考上了大學，不再用我照顧了，我要和他離婚了。”
李德梅說道這裡，長舒了口氣，人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只是讓你姥姥跟着上火了，沒辦法，我的前半輩子，爲了別人活着。我的後半輩子，我要爲自己活。哪怕吃不好，穿不暖，我也要自由。”
童新蕊聽完小姨的講述，不知道是該同情她，還是可憐她。爲什麼她早不說呢？離婚又能怎麼樣？她完全可以帶着兒子過的更好。可惜，她爲了子女，犧牲自己的青春和熱情。這就是傳統女人，想到最多的是孩子和父母。
“別爲小姨難過，我這樣挺好的。我想好了，要是可以我就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還是沒問題的。至於你弟弟的學費什麼的，我想他總不至於不管吧？孩子愛跟誰就跟誰，說到底，他也是我們的子女。我不會爲了這個和他掙的。”
看着小姨冷靜的說着自己的打算，童新蕊感受到了她內心的平靜。既然這是她早就想好的事情，那麼自己就隨了她的意吧。姥姥那裡，自己去勸服，至於工作，自己也可以提供，只要小姨滿意就好。
似乎知道童新蕊的想法，李德梅接着說的話就拒絕了她的好意。“我依靠別人四十多年了，今後的二三十年，我想依靠自己。新蕊，別擔心小姨。雖然小姨沒什麼文化，沒什麼技術。可是小姨不怕吃苦，什麼苦的累的小姨都不怕。我可以幹保姆，可以搞清潔，還可以伺候病人，這些我都能幹，只要給我自由，只要讓我的心沒有束縛，我什麼都能幹的。”
小姨是怕自己干涉她的後半輩子吧？這樣也好，這是她想要的生活，那麼自己就不參與了。想明白後，童新蕊說：“好，我聽你的小姨。要是實在抗不下去了，就去和姥姥作伴，只要你能好好的，我想姥姥就開心了。”
沒有說什麼多餘的安慰，沒有過多的勸服，童新蕊就這麼贊成李德梅離婚了。
李德梅的眼裡流下了解放的淚水。她怕，怕自己在親人的勸服下妥協。她怕，怕親人的不支持讓自己沒有膽量。雖然她說的很堅定，可是幾十年的依賴生活，早就磨滅了她的性格。她怕，怕自己沒有自己說的那麼自信。
現在好了，外甥女支持自己。她是這個家的主心骨，只要她贊成的事情，大家都不會在干涉了。這樣很好，得到了她的支持，媽媽不會在想着勸自己回去。得到了她的支持，男人不會再糾纏自己。得到了她的支持，自己可以放心的往前走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有堅定的後盾。
小姨的輕鬆是那麼明顯，顯然這幾天雖然她搬了出來，可是並不輕鬆。想想平時她的性格，童新蕊理解的嘆了口氣。“小姨離婚吧，你想要什麼？我幫你打這個官司。”
“我只要自由，其他的都順其自然吧。”說這話的李德梅是真的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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