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大樓裡安靜無聲,沒了早點供應,原本就不喜歡早起的體制內社畜們,自然就來得比平時更晚。當然這種事也並非完全絕對,至少林淼走到二樓的時候,剛好就撞見一個提着熱水瓶從開水房裡走出來,顯然是早早過來爲領導服務的辦事員小姑娘。
小姑娘見到林淼先是一怔,旋即就立馬兩眼發光。
林主任的寶貝神童兒子,她時常有在這裡看見,可像今天這樣近距離單獨接觸的機會,卻是根本就沒有過。她趕緊把手裡的開水瓶放下,拿出哄自家幼兒園裡穿開襠褲小屁孩的勁頭,張開雙臂衝着林淼喊道:“淼淼,來讓姐姐抱一下!”
卻不料對面那死小孩不僅毫不領情,還一臉蔑視地教育道:“阿姨,你這樣不行啊,在機關裡上班還這麼性情奔放,將來很容易吃虧的。”
小姑娘聞言,頓時就怒了,掀起袖子就朝林淼走去。
林淼見狀不妙,轉身要逃,卻被身後的罪惡之手先一步提溜住領子。
小姑娘逮住林淼,抱進懷裡就是一通亂揉,邊揉邊跟惡漢進村抓到別人家的小媳婦兒似的豪邁大喊:“哇哈哈哈哈,跑啊!看你往哪裡跑?”
林淼的臉貼着小姑娘的胸,感覺卻跟抱着家裡的曉曉似的,一時間更加悲憤,心說寡人就算被揉,也該被胸懷大志的真·姑娘揉纔是,這個飛機場憑什麼佔我的便宜沒夠,於是掙扎着大喊:“放開我!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有什麼衝我爸去!”
話音剛落,卻見街道里的兩個大佬,董希伯和胡劍慧笑着從樓梯口走上來。
辦事員小姑娘見到領導一緊張,罪惡之手瞬間鬆開。
林淼趁機趕緊跑出來,對老董和胡劍慧喊了聲:“董主任再見,劍慧阿姨再見!”然後就急急忙忙跑下了樓。
“誒……你爸回來啦?”胡劍慧想抓住林淼多說兩句。
林淼卻已經消失在了樓梯拐角,只有聲音從樓下傳來:“回來了!在樓上!”
胡劍慧見林淼着似的模樣,搖了搖頭,又寵溺又無奈地笑道:“這孩子……”
另一頭,董希伯受了林淼的話的誤導,看小姑娘的眼神有點不對,很是語重心長道:“小李,林主任可是結了婚的人啊,你一個姑娘,可不能胡亂想東想西的。”
“我沒有!那小子滿嘴跑火車,他胡說的!”小姑娘抓狂大喊。
……
林淼一路跑出街道小巷,心說做小孩就是爽,只要長得可愛外加學習好,平時再怎麼瘋瘋癲癲都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尤其像他這種還帶光環的,只要不殺人放火,社會對他的容忍度簡直不要太高。不過話說回來,貌似我特麼真殺過人啊?
林淼一念至此,站在馬路旁就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做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但往往時候再去回想,才覺得真心有問題。上輩子林淼的一個習慣就是回憶人生中的各種糗事瞬間,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罵自己是煞筆——罵出聲的那種。但這輩子回來,估計糗事瞬間是不會再回憶了,畢竟人生經驗放在這兒,等成年之後只要能管住嘴,悶聲幹活發大財,基本就不會有當衆出醜的機會。可那天晚上怒拿雙殺的畫面,卻難保不成爲新的人生陰影,在記憶中保留一輩子。
——除非,再有下下輩子的話,成爲一個殺人如麻的存在。
當然,向來習慣於以德服人的林淼,覺得這個“除非”還是不要出現得最好。
能用鍵盤解決的問題,爲什麼要動刀動槍?
大家互相噴來噴去,共建和諧社會不好嗎?
大清早心裡各種胡思亂想的林淼,不知不覺穿過剛過七點就喧鬧無比的西城街馬路,渾身是汗地走進街對面的明月小區。他伸手解開身上那件不合時宜的長袖外套的領口的扣子,鼓着臉頰,呼出一口熱氣。然後剛巧邊上又走過一個和江萍相熟的街道臨時工大媽,二話不說就捧住林淼的臉,跟揉麪團似的摸了摸,大笑道:“淼淼,你怎麼這麼可愛的哦?”
哎喲我去!有完沒完了啊?
長得帥是我的錯嗎?
我不過就是想回家洗個澡,然後去跟東甌大學的糟老頭子要筆賬,你們這麼跟《十月圍城》刺殺孫中山似的出來一撥又一撥,學什麼不好偏偏學韭菜,不吉利的知道嗎!
“對,基因好!早飯吃過了!我爸回來了!”林淼三連答,從老阿姨的魔爪中奔出來。
然後一路鼠竄到自己家樓前,掏出鑰匙開門,一氣呵成跑上了五樓。
樓底下那阿姨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默默嘆道:“神了,我還沒問就知道我想說什麼,阿萍那個腦子能生出這樣的兒子,真是老天開了眼……”
林淼疾走如飛到了五樓家門口,房門略有點出乎意料地居然開着。
林淼脫下鞋子,走進屋裡,屋裡的石英地板涼颼颼的,冷氣直往腳底心冒。雖說小孩子火氣壯,不過林淼卻不想冒任何感冒的險,趕緊彎腰換上拖鞋,一邊大聲喊道:“媽!我回來了!”
剛喊一聲,李曉的房門就打了開來。她興沖沖地跑出來,看林淼的興奮模樣,很有一種家養小動物見到久違的主人的感覺,眼裡閃着星星喊道:“淼淼!”
正在廚房裡做獨門早點的江萍探出頭來,一見真是林淼,手裡還拿着飯勺就跑上來,給了個大大的擁抱,還使勁親了兩下。
林淼都麻木了,仰頭看天花板上。
江萍親了半天才放開寶貝兒子,打聽老公的下落:“你爸呢?”
“在街道里。”林淼放下背了一路的書包,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江萍,“爸給你買的。”
江萍接過盒子,打開來一看,見裡面放了枚一看就不便宜的珍珠胸針,立馬就笑得合不攏嘴地,用最真摯的情感,給林淼表演了一回教科書式的口是心非:“買這東西幹嘛,又沒什麼用,我平時也不喜歡戴這種……”一邊叨叨,一邊拿着胸針,不住在胸前比劃。
林淼看江萍那高興的勁頭,估計她腦子裡應該已經把戴這枚胸針的時候該配什麼衣服、化什麼妝,穿那件衣服的時候該配什麼樣的褲子、鞋子、帽子、絲巾,以及這些東西到底該去哪裡買,週末的時候又該找誰一起去,又該怎麼自然流暢不做作地顯擺自己的老公到底有多好的一整套流程,全都想明白了。
“唉,沒見過世面的人真幸福,幸好她沒見過世面……”林淼心情複雜地想着,轉過頭來,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閃閃的髮卡,交給李曉,說道:“曉曉,這個是莉莉給你買的。”
“啊?”從沒收到過別人外出帶回來的禮物的李曉,眼裡又亮了亮。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禮物,弱弱地問林淼道:“能拆開嗎?”
林淼笑道:“拆啊!”
李曉重重地嗯了一聲,快樂地跑進衛生間裡照鏡子。
林淼看着小丫頭知足的樣子,有點心疼又略有點慶幸默默暗想,其實女孩子小的時候適當地吃點苦,也未必就是壞事。
畢竟人性本賤,不受點磨難,誰又能記得牢什麼叫來之不易的福。而且也不是隨便哪個姑娘都能像洛漓那麼幸運,還沒長大,就已經有人爲她遮風擋雨,且期限永久。
終有一日,李曉是要離開這個家的。
在那之前,林淼希望她能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即便無法掌握此生的命運,但也至少能穩穩把住自己生活的舵。不至於像前世那樣,任由她那個不靠譜的媽,將她當貨物一樣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