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南都報最開始辦報的初衷還是好的,想替老百姓說點他們沒機會說的話,維護社會公平公正,也算是對地方輿論監督體系的一種補充。但是一件事做得久了,總是免不了要變質……”市府大院4號樓會議室內,丁少儀喝着品質不俗的茶,緩緩說着曲江南都報的前世今生。會議室裡很安靜,大家反正是在等人,乾脆就當聽故事。
“大概從兩三年前開始吧,曲江南都報換了領導後,他們報道的尺度和內容,就越來越讓人摸不着頭腦。有時候刊登的社會報道和評論,看起來都不像是在替老百姓說話,反倒是有種爲了說話而說話,刻意唱反調,可以特立獨行的感覺,觀點也越來越偏激,好像每個星期不罵政府機關幾句,就渾身不舒服一樣。”丁少儀說到這裡,又抿了一口茶。
鄭愛芬饒有興趣地追問:“那他們這麼弄,省裡怎麼不處理呢?”
“不處理,當然有不處理的原因。”丁少儀把杯子放下來,翹了個斯文的二郎腿,面向鄭愛芬道,“第一呢,是因爲老百姓喜歡,報紙越罵政府機關,銷量就越好,銷量越好,社會影響力也就越大。這樣一來,省宣傳部要是管它,老百姓肯定就罵,說你政府控制輿論,防民之口,讓國外知道了,又要拿這個當藉口,說你中國搞言論管控,說你不自由,說你人權問題,鬧大了,省裡有關部門的領導,肯定是要擔責任的,而且搞不好是大責任。”
羅萬洲聽到這裡,微微點頭。
中國的官不要當,尤其級別越高,要面臨的問題就越複雜。
一旦處理不好,輕責受處分,重則斷送政治生涯。
大家看似表面風光無限,但背後誰又不是如履薄冰。
四十歲出頭就做到副市長的羅萬洲,對丁少儀的分析,發自骨子裡的贊同。像《曲江南都報》這樣的硬骨頭,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誰也不會去碰這個釘子的。
這時丁少儀又繼續道:“還有一點,現在國家一切以經濟建設爲中心,真要把它拿下了,這裡頭還涉及到那麼多人吃飯的問題,還涉及到經濟指標,這樣一來,省裡市裡,分管這塊業務的領導,就算嘴上同意,心裡到底樂意不樂意,那也說不清楚,爲了整治一家媒體企業,搞不好要得罪一大批領導,而且就算整治好了,成績也是看不出來的,你總不能說,我因爲處理了這個報社,所以老百姓對政府機關的辱罵率下降了百分之多少吧?這算哪門子成績啊,是不是?”
原本嚴肅的會議室裡,這下的氣氛終於好轉了。
衆人被丁少儀說得忍不住發笑。
樑豔紅接話道:“所以這個報社,現在是動它不行,不動它呢,搞不好就像咱們今天這樣,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一覺睡醒,莫名其妙就中槍了。”
“對咯,所以這件事,難就難在這裡啊。”宮昌吉端起茶杯道,“你要是換了東甌日報敢這麼幹,我今天晚上就跑杭城去告狀給你看,可這家報社,真是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
“宮局,我們可是同一條戰線的,你不要亂舉例啊,東甌日報哪天不擁護你們的領導了?你們天天開那麼多會,可都是我們派人過去給你們義務做宣傳的!”丁少儀笑道。
宮昌吉喝了口茶:“開玩笑嘛,看你這麼認真……”
幾個級別比較高的領導,逐漸把話聊開,心情稍微好轉,便談笑風生起來。
這就苦了董希伯,既沒有女性身份和家族背景撐腰,級別又夠不上和領導吹牛打屁的分量,關鍵是他確實年紀大了,眼界也有限,根本跟不上丁少儀他們的思路。
這樣就只能一直憋着不說話,越是坐着,就越是渾身難受。
連茶水喝乾了,也不好意思讓廖芳華給續一杯。
好在,這樣的尷尬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丁少儀剛說完《曲江南都報》的情況,不到兩分鐘,老林就推門走了進來。
身邊還帶着他家的小豆丁。
“叔叔好!阿姨好!”林淼進門先賣萌。
丁少儀對他稀罕得很,馬上走過去,把林淼抱在懷裡,笑着說道:“淼淼,這麼多叔叔阿姨,可都是特意爲了你,大晚上跑過來開會呢!”
呵呵,騙鬼呢……
林淼心裡一笑,不過嘴上還是很老實:“叔叔阿姨辛苦了!”
“應該的,誰讓你這麼聽話,叔叔阿姨都捨不得看你被人欺負呢!”丁少儀抱着林淼坐下來,順手取下林淼背在背後的小書包,讓林淼坐到她的腿上。
老林跟丁少儀對了一眼,然後就走到羅萬洲跟前,跟羅萬洲緊緊握了下手。
接着依次是宮昌吉、何超穎、樑豔紅、鄭愛芬,對董希伯,只是點了下頭。
招呼打完,老林落座。
老董見到自己人,也總算放鬆了許多。
這個會議室裡,現在好歹有兩個人的級別比他更低。
安心了……
廖芳華馬上端來一杯熱茶,放在老林跟前,笑着輕聲喊了句:“林主任。”
老林見到張雪茹的媽媽,略微有點驚訝,不過這不是今天的重點,點頭一笑,就揭了過去。
“你們聊到哪裡了?”老林問丁少儀道。
丁少儀看老林一副淡定模樣,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反問道:“你兒子出了這麼大事情,我看你輕鬆得很嘛!”
“那我還能怎麼樣,着急有什麼用?現在關鍵是要想辦法。”老林這話說得,和剛纔在車裡罵孃的那位,完全判若兩人。
羅萬洲見老林這狀態,心中暗暗點贊,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沉聲道:“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端茶倒水的廖芳華,馬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空曠的會議室裡,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只有羅萬洲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
“今天這份報紙,大家肯定也都看過了,我先說說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我覺得這件事,首先性質很嚴重,它是直接對我們東甌市的教育環境,還有相關的管理部門提出了質疑,這個質疑不但是管理層面上的,不但是制度層面上,他甚至指的就是我們今天坐在這裡的所有人,也包括我,存在嚴重的工作能力和作風問題。往小了說,它是在指責我們工作不力,往大了說,那就是說我們瀆職,甚至是集體腐敗!這個事情,我認爲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壓下去,最多不能超過兩天,最慢48小時之內,我希望這個問題就能得到妥善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