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友鬆告訴於青她可以去上輔導班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
每週二、四、六、日的晚上6點半到9點半,地點在市委黨校後樓一樓的小型會議室,許友鬆叮囑她不要遲到,因爲白老師很嚴格,最討厭學生學習態度不認真不積極。
輔導班的名額是許友鬆幫她弄的,他很輕描淡寫,說本來自己表妹報了名,卻是上了幾節課後有事不來了,他覺得平白丟掉一個名額實在可惜,便跟白老師商量後,讓於青頂了。
於青交了學費,拿到收條,還是有些雲裡霧裡,直到她第一次跟着許友鬆去上課。
輔導班的地點設在市委黨校大院裡,因爲白老師的愛人就在黨校任職,住的也是黨校的員工宿舍,所以就近設班。
從學校去黨校坐公交需要5、6站路,雖然於青再三說自己可以坐公交車,許友鬆還是很堅持的要騎車載她去,他說這是第一次,先帶她認認門,往下她就可以自己去了。
於青想想也有理,於是顫巍巍坐了許友鬆的變速自行車後座。她一開始不肯讓他載她,是因爲實在不想欺負小孩子,她總覺的自己這個老阿姨真心挺重的,人家孩子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別再壓着人家!
一路上她問了好幾遍自己重不重?重不重?對方只是笑:“於青,你怎麼這麼像我媽。”
於青:……
黨校大院後樓是個三層的小樓,綠牆皮斑駁,有些年頭了,向陽的一面爬滿了爬山虎。水磨石的地面,一走進去涼沁沁的,用於輔導班授課的會議室在一樓最西側,房間不大,居中一個老舊的環形會議桌,也就十多個座位,旁邊支了一塊偌大的白板。靠牆一溜聯邦椅,可以放放書包衣服什麼的,門口還有一個茶水櫃,上面擱着幾把暖水瓶。
會議室的窗子玻璃皆是茶色的,晚上室內一開燈,清晰的可以當鏡子用,推開前窗,窗外幾株偌大的垂柳,柔軟的柳樹枝一直垂到窗沿邊。
於青特意尋了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位置,剛要坐下來,許友鬆叫她:“那是小池的位子,你來這邊坐。”
戰池進門一擡頭就看到於青端端正正坐在許友鬆身邊,一愣。
輔導班是石穎逼着他來的,說他身爲他爸的兒子,這回中考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所以他務必得考出個還能看過眼的分數。
戰池平時的成績屬於還湊合,不靠前但也絕不靠後,在四十幾人的班級裡能佔個十幾名的位置,石穎老說他這是根本沒用心!他小時候那樣聰明,她還特意帶他去省城測過智商,120的高分值讓她這個當媽的驕傲了很多年。誰曉得高智商並沒有換來好成績,戰池自從升入中學,成績就始終這麼不上不下的晃悠着。
本來他們這樣的家庭,便是成績更糟一點,念個重點高中也跟玩兒似得,可前陣子省裡出臺禁令,石穎就知道,這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們家,盯着他家今年這個要中考的兒子!
指不定有人就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所以石穎第一時間就把兒子塞來了輔導班,特意還跟白老師打過招呼,務必請她多關照着她家小池點,例如猜考題開個小竈啥得。
只是那個白俊蘭一身的知識份子的酸腐氣,假清高的厲害,她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的進去。
整個輔導班一共也就十幾個學生,放眼一瞧幾乎都是他們大院子弟,還有幾個是市裡某些國企老總的孩子,所以此刻在此地瞧見於青,由不得他一愣。
於青也是一愣,不過讓她愣的不是戰池,而是他身後那個人。
戰池身後跟進來一個男生,白淨俊秀,脖頸修長,穿着普通的T恤衫,眼神清澈,氣質純良,看着就叫人心頭愉悅。
於青心頭的確十分愉悅,忍不住張口喚:“陳曦!”
大名鼎鼎的白俊蘭白老師,是位頭髮花白的五十開外的女人。
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臉上的皮膚保養的還不錯,除了鼻翼兩側的法令紋格外深而顯的不苟言笑外,兩片薄脣十分嚴厲的緊抿着,看的出是個相當嚴謹認真的人。
她推着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對突然冒出來的於青並無多少關注,只低頭順了一遍花名冊,把今天要講的要點簡單複述了一下,便指派了一個學生開始髮捲子。
這個輔導班已經行進了有大概四節課的時間,於青這屬於半路插進來的,她不敢四處張望,只小心謹慎的在自己位子上拿了卷子十二分認真的看。
髮捲子的正是她的副班長楚亞新,他見着她也沒多少驚詫,笑一下權當打過招呼,便把卷子發給她。
於青把卷子小心攤開在桌面上,認真瀏覽,卷子應該都是白老師親自手刻印刷的,油墨還未乾,一不小心就能蹭一袖子;再細看卷子上的內容,也並非只是試題,而是有解析有重點有步驟,內容深入淺出,以她這樣半吊子的水準,居然也能看懂個七七八八,不由心下也是高興。
戰池忍不住又擡頭向自己的側前方看了一眼。
從他的位置剛好能看到於青的側臉,她正低頭瞧着卷子,劉海兒垂在額前,胳膊肘小心的翹着,以免蹭花了卷面。她鼻尖有點微翹,耳垂小小的,臉頰上隱隱一層屬於少女的絨毛,下垂的睫毛直直的,然後,她突然笑了。
他手裡的圓珠筆“啪”的一聲輕微脆響,竟是筆桿裂了一道紋路——
然後他見她向前方擡起頭來,睫毛微顫,褐色的瞳孔,映着頭頂的熒光燈,脣角的弧度微翹——她看的是陳曦,看的目不轉睛。
然後,她又低頭,帶着笑意的,心情十分愉悅的,開心提起筆做起題目來。
大拇指摸着圓珠筆筆桿上的那道裂紋,指腹按在上面,微微的剌手。
許友鬆就坐在她身邊,湊過去衝她耳語着什麼,她認真的搖搖頭,他卻一直戳她,一般女生這種時候總會含嗔帶怒的多,她卻並沒有,眼神清明,神色十分寬容,像在看一個笑鬧的小孩子。
指腹不斷摩擦在裂開的缺口上——
女生心思果然難懂……她們腦子裡整天都想的什麼?
在頂樓,她明明被打小就喜歡的男生給當面拒了,哭都哭過了,轉眼卻又像對陳曦那個小白臉情有獨鍾起來,甚至,也蠻樂意接受許友鬆的好意,甚至,還被他弄進了輔導班!
她又笑了,又擡頭看了一眼陳曦、她側臉過去跟許友鬆悄聲說着什麼、她的嘴脣就貼在他的耳朵邊,又笑……她現在裝的這麼乖覺,討好許友鬆,花癡陳曦,殊不知她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傢伙,就會對着他雞飛狗跳!
十六歲的戰池渾身煩躁不已,手下一個使力,圓珠筆應聲斷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