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的確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我天天都說咱們要念同一所大學同一所大學,說實話,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盼的,盼着咱們能長長久久的在一塊,一個教室裡上課,一個食堂的桌上吃飯,一起出去玩兒——”
“我私底下想過好多好多遍,我打球的時候你在一旁看書,你看書的時候我也陪着你看書……”
視線投向遙遠的天際,大男孩臉上浮現似沉浸又似回味的悠遠神情:“我這人其實沒什麼太大的理想抱負,小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有時候一個月裡我都瞧不見他們一次,從小我是跟在姥身邊長大的,就覺得每一家都是這樣。直到後來我去一個小夥伴家裡玩兒,他們一家四口,嗯,他還有一個小妹妹,他們一家四口圍着一張圓圓的桌子吃東西,有說有笑的,十分熱鬧。他媽媽喊我過去吃水果,可我一點都不想坐過去,因爲我覺得那是別人的家,我要是過去,會破壞他們。”
“後來我喜歡一到每天晚飯的點就去爬樹,那時候是夏天,大家多住的還是平房,因爲天熱,各家都喜歡把小飯桌端在院子裡來吃晚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特喜歡看人家圍着小桌吃飯的樣子,看這家煮的什麼菜,那家又做了什麼好吃的。那時候大院門口一到下午,就有很多附近的農民來賣自家種的西瓜,所以吃完了飯,幾乎每家都會從水桶裡撈出一個大西瓜來消暑,我就會一直看到人家把西瓜皮都給收拾了,把小飯桌給收起來後,才肯下樹。”
“再然後,我就從樹上掉了下來——”
於青:“什麼?”
對方笑笑,指着自己鼻翼處那個淺淺的白色疤痕:“這就是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刮的,其實我不太記得了,聽說我當時摔暈過去了,摔個了腦震盪。我爸那時候在隔壁縣城上的一個鄉鎮當書記,我媽也在下面鄉里的儲蓄所上班,我出了事後,我媽才申請調回的市裡。後來我出院,因爲我媽再也不准我爬樹,有一陣子我很悶悶不樂,不愛說話,搞得我媽還以爲我有什麼後遺症,怕不是把我摔傻了,還帶我去省城的醫院檢查過。”
於青眼神直愣愣的,沒說話。話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她說這麼多他以前的事。
原來他還有這麼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我媽調回了市裡,我卻並沒有覺得從此家裡就圓滿了,因爲她還是很忙很忙,雖然她也很緊張我,每天都要跟我說很多這個不許那個不許。然後我就很煩躁,覺得她還是不回來的好——”
他倏忽笑了笑:“不過我那時候偷偷有個心願,盼着我媽能再給我生個妹妹。嗯,就是妹妹,我覺得小女孩比小男孩好,小男孩太皮了可以揍,小姑娘家卻是要好好愛護的。我當時就很喜歡我鄰居小夥伴的小妹妹,可他妹妹怕我,一瞧見我就哭的跟什麼似得。所以我就想,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可以有個妹妹,只屬於我的妹妹。然後我聽大院裡的奶奶們說,吃辣椒就會生女孩,所以我常常在我媽的飯碗裡偷偷放辣椒,紅的綠的都放過……”
於青聽到此處真心忍不住噗嗤一樂,恨不能揪揪他的耳朵——話說他怎麼能這麼可愛呀!
“別說,後來我媽還真懷孕了,有一陣子老在家裡偷偷吐,我姥說她這是又有了,我當時高興壞了!覺得自己放辣椒終於起了作用。可我媽不高興,揪着我爸回家的功夫兩個人在房間裡說話,我躲在窗下偷聽,就聽見我媽說什麼‘現在計劃生育這麼嚴,你我都是幹部,這壞前程的事,不能幹!正好這周我要去省裡出差,找個地方偷偷做了吧’。我爸沒說話,應該也是答應了。我當時在窗子底下就哭了,一個勁的掉眼淚,覺得我媽好狠的心,我的小妹妹就這麼沒有了。可是後來我看到我媽從屋裡出來,眼睛也紅鼻子也紅,才知道,原來她也跟我一樣難過。”
於青的手輕輕覆蓋去了他的手背上——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捧在脣邊輕輕親了一下:“我爸爸是外地人,小時候家裡很窮,父母就把他送了人,他是全靠自己努力才從農村考上的大學。我從沒聽他說自己有過什麼兄弟姐妹,也從沒說過自己的父母,我這輩子也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只有一個養過我爸的奶奶,很早就過世了。我爸帶我去她的墳頭上磕過頭,那個地方真的很窮,山上只有石頭卻不肯長樹,也不長草,只有石頭和土坷垃塊。磕完頭回家的路上,我問我爸‘你有沒有妹妹?’我爸搖頭,說他不知道有沒有,我說‘我知道,我妹妹沒有了’。我爸當時看了我一眼,我當時不太懂,就覺得他其實也是傷心的。然後,他摸了摸我的頭髮,跟我說‘等你長大了,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
“所以……”
“所以……”他望着她,眼神溫柔而堅定,“所以我寧肯給你壓力,因爲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剛升入高三的時候,你跟我說過,說我們兩個人都要全力以赴,不準有任何爲了對方而妥協的時候。”
他緩緩搖頭,握緊了掌心中她的手:“我不妥協,於青。我喜歡你全力以赴的樣子,我也願意爲了你了全力以赴。爲了你,也爲了我,也爲了以後。我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和你一起做,我要和你念同一所大學,我想大學一畢業咱們就結婚,你當新娘子的樣子一定很漂亮,肯定比照相館裡那些穿白紗的新娘子都漂亮。你想去什麼地方我都陪着你,我們還要生寶寶,嗯,”
他嘴脣靠近她的耳垂,氣息溫暖的撫摸她耳鬢的髮絲,聲音甜絲絲的,“生個女兒……”
於青真心哭笑不得,胸中卻又涌動着一種奇怪的暖甜:“大哥,要不要惦記的這麼遠?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可才一十九歲吧?”
他低頭輕吻她的食指——
“一點都不遠,我想過很多很多次了。我們要買一個帶院子的房子,院子裡我會搭個葡萄架,夏天的時候我們也把小飯桌端出來,在葡萄架下吃晚飯。晚飯前我會買個大西瓜,放在涼水桶裡冰鎮上,等我們一家吃完飯,就把西瓜拿出來,先用菜刀切去瓜蒂,然後用瓜蒂來抹乾淨刀,熱熱鬧鬧的切滿一桌!”
他緩緩抱緊了懷中的女孩,嘴角涌上無限甜蜜:“最大最甜的那塊一定留給你,好不好?”
不知道爲什麼,她眼底驟然涌上了一層溼意——
貼緊在他熱乎乎的胸口,手下抓緊了他的衣襟,小聲說:“好。”
“所以於青,我們絕不妥協。爲了咱們能考到同一所大學,我可以接受你暫時的離開。你要好好的,我會去看你,絕不讓那個什麼林二中的人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