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我……”聽見涼七七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出那兩個字,大朗竟覺得心裡有些發慌。想要開口解釋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果然知道賜婚的事情了。
就算明知道,消息傳給了柳耀星,涼七七自然會知道,可是如今親耳聽到那句淡定自若的“恭喜”二字,大朗還是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一生一代一雙人,這是涼七七想要的,卻是他永遠都給不了的。他的身份,註定了他連婚事都不能任性,無論是現在的八王爺,還是有幸成爲儲君,甚至哪怕最後成了皇上,他都不可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就好像,皇上賜婚的時候,他心裡雖然有過掙扎,最後還是做出心甘情願的樣子接了旨。他沒那個勇氣抗旨。第一次,大朗覺得自己竟是這般懦弱的人。
可是他無從選擇。
先不說抗旨不尊帶來的後果不是他能夠承受的,就連涼七七的心意,他都還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歡自己。原本想着等她來了京城,就和她坦白,也問清楚她的心意,可是如今,卻沒有機會了。那樣的話,現在再說出來,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
若是涼七七不喜歡自己,那麼大朗寧願不知道,可若是喜歡,他卻也不能再娶她爲妻。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如今再說起來,都不過是憑添傷悲罷了。
可是又怎麼能夠甘心呢?以前總覺得時間還很多,在平城的時候,那次扮作瘋婆子去見涼七七的時候,多少機會他都能夠說出口,能夠問一聲涼七七是不是也喜歡他。只是最終,他還是想等到自己能夠保護她的時候再告訴他。
而現在,卻沒有機會了啊……
大朗覺得心中冰冷如寒冬。
“你怎麼了?”涼七七聽他說了一半就沒了聲音,忍不住詢問他,過了一會又說:“你和丞相之女的要在三日後成親的消息我已經知道了,柳耀星不能來,我也替他恭喜你。”
“七七……”大朗覺得她的聲音明明很輕,卻像是細細密密的針,一根一根的扎到了他的心上,疼得他幾乎忍不住。
然而涼七七卻完全不理會他,只接着說:“八王爺,我祝你和你的王妃,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就陷入了沉默。
八王爺。從某個方面來說,這是兩人都不願意面對的身份。
這個身份,帶給涼七七的是距離與疏遠,帶給大朗的是無奈與責任。
即使再不願意再不捨得,他都不能爲了兒女私情而不顧大局。大朗覺得自己恨透了大局這兩個字,可是最後卻還是要咬着牙接受。哪怕,也許爲此他會失去涼七七,他唯一深愛着的人。
可是就算沒有賜婚,就算涼七七也喜歡他,他就能迎娶涼七七嗎?
身份,地位,即便大朗不在意,可是在意的人卻比比皆是。比如他的父皇,比如滿朝大臣。他爲臣子的時候,皇上不會准許他娶一個不是出自大家的女子,而有朝一日他爲君上的時候,又要像歷代的皇帝一樣,娶那些大臣、世家之女,從後宮來維持朝堂上的相互制衡與約束。
這是他以前從沒放到心上的事情。從他和四王爺開始爭那個位置的時候,他就知道,皇帝其實沒有很多人想象中的那麼好當。起碼很多事情上,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比如皇后的人選,比如不斷的迎入宮妃。
早就知道,卻不甚在意。他覺得向來都不是十分重視男女之情的人,而且身爲君王,過於重情,並非好事。那時候他那麼堅定,卻萬沒料到有一日會遇見涼七七,萬沒想到,會爲她動了心。
會不自覺的關注她,會因爲她而不想回京城。在平城的那些日子,有些時候他真的就想一輩子留在平常不回去了,和涼七七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愉快的。他甚至想要推掉身上所肩負的所有責任,就做一個平平常常的人,平平淡淡的生活。
可惜,說來簡單,那卻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夢境。
生於皇家,身不由己。
那麼,是不是就這樣什麼也不說,纔是最合適的。起碼是朋友的話,也許他還能以這個身份一直守在涼七七身邊。
大朗心亂如麻。
而涼七七看着大朗沉默不語,第一次覺得無話可說了。
尷尬,疏離。這種從未出現過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
她想說,她知道大朗的婚事時候很生氣。可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氣憤是從何而來,畢竟朋友成親,她該爲他開心的不是嗎?她卻覺得生氣,覺得憋悶,覺得恨不得痛打大朗一頓,心裡才能稍稍舒服些。
還有她來找他,卻被人趕走,她氣的都快瘋了,還要被鬱輕候說那種話諷刺。她涼七七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都是因爲他。
想說的話太多,最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大朗要成親了,他要娶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爲妻。從此,兩人就算是朋友,也該保持距離了,她再也不能肆無忌憚隨時隨地和大朗鬧,因爲要避嫌。就算現在大朗不介意兩人身份的差距,可時間久了,總會變的。
就像她想來找大朗都會被拒之門外,現在他還只是八王爺,等到以後,他成了皇帝之後,她恐怕絞盡腦汁削尖腦袋都很難見他一面。就算再見了,他已是心懷社稷、兢兢業業的皇上,她卻仍然是個一心只想着玩的小女子,兩人很難再有共同語言。
這些,是在她和鬱輕候分開之後想明白的事情。
一直以來,涼七七好像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心理,總覺得是她救了大朗,大朗就該是她一個人的所有物,而現在,他卻要完完全全的離開她了。
怎麼能夠捨得呢,她怎麼能夠甘心放他走呢?
可是這卻已經不是她能夠控制的事情了。
許久,涼七七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故作輕鬆的口氣對大朗說:“喂,以後有了孩子,不論男女,讓他認我做乾孃怎麼樣?你兒子肯定長的像你,以前我總是被你欺負,將來我就在你兒子身上欺負回來。”
大朗聽到這句話,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對涼七七說,你做我孩子的親孃怎麼樣。
雖然他不能給涼七七正妃的身份,可是側妃還是可以的。而且他保證,只對涼七七一個人好,給她全部的寵愛,絕不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在他眼中,涼七七是唯一深愛的人。
“七七,如果……”大朗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在對上涼七七的眼睛時,驀然失了說下去的力氣。
也許在別人看來,他有這樣的想法,涼七七應當覺得榮幸,若是不答應,就是不識擡舉。可是大朗卻知道,涼七七十有八九是不會答應的。
就連大朗,都覺得這樣的話,問出來都是對涼七七的侮辱。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能給的全部給她,不管對她多好,還是覺得不夠。愛,是付出。
涼七七是那樣恣意率性的人,他愛的就是她的真實。若是進了王府做了側妃,她就註定要被改變。深宅後院,容不下她的恣意率性。
側妃,說的再好聽,還是妾啊。
他怎麼能夠開口問涼七七願不願意給自己做妾!
“如果什麼?”大朗說了一半就停住了,涼七七忍不住繼續追問。
大朗實在說不出那句話,只好搪塞她:“我是說,如果你餓了,我去幫你拿些點心來吧。”說完也不等涼七七應答,就徑自出了門。
涼七七看着大朗急匆匆的出了門,覺得有些奇怪。畢竟拿點心這種事情,隨便一個丫鬟就能做,他何必要親自去?而且還是這般急,讓她連一句拒絕的話都沒來及說出來,大朗就已經出了門了。
大朗在逃避她。
這是那一瞬間,涼七七唯一的感覺。
這個發現讓涼七七覺得心中更加鬱結。她索性把所有的想法都拋之腦後,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想再多,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不再去糾結這些事情,涼七七站起身在大朗的書房裡四處亂轉。如果說進王府之後,涼七七第一感覺是華貴,那麼這間書房,卻完全沒有那許多的裝飾。屋裡最多的就是書,甚至連古玩器物都不多見,只有西邊的案上放着一個古樸的瓷瓶。而裡間擺放着一扇屏風,涼七七繞到屏風後,發現是一張矮榻。大約大朗在書房處理事情疲憊的時候,就到裡間的榻上小憩一會。
想起方纔看見大朗時,他眼下的一抹黛色,涼七七可以確定,他最近定然是沒有好好休息的。想想也是,如今正是皇上擇儲君的關鍵時刻,自然要格外上心,需要操勞的事情也就多了。涼七七原本想勸他注意休息,可是如今卻連這樣簡單的一句關心之語,都讓她覺得尷尬,難以出口。
還記得那個侍衛的話:如今正是王爺娶正妃之際,你不要來搗亂。有一瞬間,涼七七自己都在後悔,是不是不應該來找大朗,不應該打擾他。
嘆了口氣,涼七七重新回到案前,卻突然看見案上放着一副捲了起來的畫。畫的邊緣地方已有些磨損,看起來應當是經常拿出來看的。涼七七忍不住有些好奇,覺得應該也不是什麼機密之物,便隨手拿了起來,打算展開看一看。
涼七七原以爲應是哪位名家的字畫,誰知道打開之後,看到那畫的內容時,卻讓她瞬間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那是一副人物畫,畫的是一位女子。
膚白如雪,黑髮如瀑,明眸皓齒,脣如朱絳。身穿的是一件粉色羅裙,立於一片芍藥花叢中,人花相映,人比花嬌。
她只展開了一半,因此畫中的人也只露出了半身。半分不需猶豫,涼七七便能認出那畫中的人。
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