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的結果下來了,雖然還沒分文理,但章澤的中考分數足夠他進一中的重點班。這和他的記憶相差無幾,作爲淮興市名列前茅的幾個拿得出手的公立學校之一,一中的重點班還是相當有含金量的。
幾個公辦學校的軍訓地點都選在淮興市分軍區,一個班非富即貴的學生都烏怏怏被打發去站軍姿。來前章母才知道還有這個規定,摸着兒子白白嫩嫩的臉蛋和女兒還算比較白嫩的臉蛋心疼地死去活來,後來不知道哪兒淘換來將近半包的防曬霜防曬油,讓姐弟倆平均分好帶走。
頭天分好宿舍,看名字也是有點印象的人,章澤並不忐忑。他雖然不太記得上輩子的高中軍訓到底發生過什麼比較深刻的事兒,但總歸是沒留下不愉快的,既然如此,這輩子應該也不會有不同。
他這會兒正坐在牀沿看對面同是下鋪的室友耍寶。
“嘿你可別說,我來前幾個姨媽舅舅挨個兒的出主意,都說咱們這次可得被脫層皮,瞧我帶了什麼?”這小子瞧着高高瘦瘦,性格特別急,才發下軍裝就迫不及待穿了起來,這會兒眨着眼睛詭笑着在包裡摸了半天,刷的拿出一包衛生巾。
寢室裡笑倒一大片,同寢的八個人頓時親密了不少。章澤的上鋪,一個叫賴一通的小胖子氣都差點喘不上來:“陳聰,你剛纔說你媽在文藝團,也算和部隊掛鉤了,部隊裡原來興這個啊!”
“你懂什麼?”陳聰說着拆開一塊衛生巾,衆人笑的更歡,結果他三兩下把衛生巾貼在鞋墊兒上穿進去,猥瑣地眯着眼:“感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誰要試試?”
誰會試啊,根本沒人相信他的話,都以爲他是故意在耍寶。陳聰正有些失落的時候,便聽到對面傳來幾乎不太出口的章澤的聲音,“借我一對試試唄,要是真好用,我還得託你給我買點兒。”
大夥兒的笑聲頓時收斂了一些,就連沒皮沒臉的陳聰都忍不住驚訝。
誰也沒料到接話的會是章澤。章澤自己不知道,可寢室裡的人其實早在進軍區之前就認識他了。一中不大,學生們又大多在入校前就有交情,消息慣來傳得快。衆人早聽聞這一屆的新生裡有個長的特別出挑的小子,章澤報道那天沒幾個人碰見,但他來學校分班時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只有他自己缺心眼,沒發現教室外面時不時會“路過”一些來意不明的人。可早在班裡見過他面的同學卻沒有一個不對他印象深刻的。
長一張好臉確實佔便宜,能讓人第一眼就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充滿好感。更何況章澤的模樣還沾上“佛像”,哪怕從小揹着混世大魔王名頭長大的這些孩子,也並不輕易在他面前胡亂說話。他入校後顯得特別安靜,臉上常帶笑,眉清目秀的模樣讓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連。尤其是集隊出行那會,晃眼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在他臉上,將他五官的每一個角落都毫無遺漏地展現出來,多看兩眼,比直視陽光還叫人眼暈。
章澤的性格確實有點冷,應該說是慢熱。他不太會主動和人搭話,但卻是個相當合格的傾聽者。不過他確實太安靜了,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羣之外,人家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也看不出對方隱晦的語言下所包含的想要深交的內涵,於是在外人看來,總覺得他不好相處。
才發現章澤和自己住同一個寢室的時候,陳聰他們都有些叫苦。喜歡章澤臉蛋的畢竟還是女孩子較多,男孩子們要的更多是可以做兄弟的好相處的人,也沒人在有前車之鑑後還不識相去和章澤打招呼,可沒料到他反倒是頭一個開口打破氣氛的。
陳聰驚訝了片刻,眼神瞬間柔和,被章澤笑地彎彎的眼睛盯住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他撕開兩張衛生巾塞到章澤手心,近距離瞧見章澤雪白的皮膚和鮮紅的痣,耳朵不知不覺就熱了起來。
章澤後知後覺地發現氣氛變得有些不一樣,顯著的區別就在於寢室裡那些對他剛纔還只是平平的舍友一下子全部擁了過來。六七個平頭小子的笑臉往自己跟前一湊,嘰嘰喳喳的——
——“我叫程冀中。”
“我姓龔,我這個姓很少見吧?”
“我是……”
“我是……”
章澤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這羣洋溢着自己從未有過的活力的少年,片刻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好像和上輩子相比,還是出現了一些變化呀。
作爲軍分區首長公子,陸路對校區徵用的軍訓基地比自己家還熟,還不到他們高年級開課的時間,陸路卻破天荒沒去和狐朋狗友泡吧。
他倚在窗臺,裝模作樣地抱着手上厚厚的書,視線實則被牢牢鎖定在窗外。訓練場十分空曠,四處只有他這一棟樓,底下正被“操.練”的隊伍自然被一覽無餘。
房間門被砰地一聲踢開,他嚇得從座位上直直蹦起,險些滑到桌底下。扭頭一看,陸路的臉登時拉成老黃瓜:“我以爲誰呢,杜哥,你進來之前能敲個門嗎?要嚇死我啊?”
杜行止臉色比他好不到哪兒去,陰沉沉地關好門又坐到他面前,整個人窩在沙發裡閉上眼睛。
未出口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陸路嚥了口唾沫,掃了一眼樓下解散後被幾個少年前赴後繼撲倒的章澤,到底還是兄弟要緊:“怎麼了?那位又作妖了?”
“安靜點,”杜行止閉着眼睛,“一個晚上沒睡了,讓我躺一下。”
陸路識趣地沒開口,心中卻不由得爲杜行止嘆息三聲。他們這個圈子裡的父母,外面沒人的纔是少數。陸路他爸也有二奶,不過這年頭不叫二奶,叫紅顏。不光他爸,以前大院裡的那些發小哪個沒有個二媽三媽,可像杜行止他爹這樣的,卻真可以說是萬中無一了。
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男人們誰不是這樣?可杜行止他爸,愣是能輕重不分到搞出一個比杜行止還大一歲的私生女。這私生女還偏不省事兒,未婚先孕,讓他輩分又上了一級。這種醜事放在誰家都得遮遮掩掩的,可杜行止他爹中了邪似的,還把那個孩子接到家裡來養着。杜行止他媽居然也不拒絕,外頭那女人隔三差五還回來看孩子一眼。要不是現在大家都從大院裡另搬了新居,光旁人嘴裡的閒言碎語,就能把杜行止他爸從這個位置上拉下馬。
陸路每每想起自家爸媽偶然談起杜家時那古怪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到杜家去問問他杜伯伯是不是腦子被門擠了。
誰也都能看出杜父那面寵愛有加的“彩旗”不是盞省油的燈,可杜父偏就裝聾作啞。還把自己當做解放前滿宅姨太太的舊軍閥,更要求兒子對這位小媽恭敬有加。杜行止這種暴脾氣,每回都能跟親爹吵個翻天覆地,陸路已經不是頭回見到他這樣頹敗了。
杜行止性格內斂,從不對任何人傾訴抱怨,陸路也明白他此刻需要的是一個足夠安靜的宣泄場。他不再說話,給杜行止叫來一杯熱茶水,陸路躺回椅子裡又將注意力放到樓下。
樓下的新生隊伍還在修整,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章澤那個隊伍的教官明顯比其他隊伍的寬容。不過畢竟吃過幾天苦頭了,學生們都不再像剛來時那麼野,大家的感情也親密了許多,章澤被幾個看不清模樣的少年拉到樹蔭下休息打鬧。
說是打鬧,其實只是幾個人翻滾扭打,而章澤安靜地在旁邊觀看而已。幾天下來他皮膚曬的稍微黑了一些,額頭的紅痣也不像從前那麼明顯了,因爲頭髮剃地更短,氣質中摻雜了更多的剛硬而少了許多柔軟。只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安靜包容的氣質卻永恆不變,哪怕是在那麼遠的地方看上一眼,陸路的心中還是下意識的揪了一把。
草草草草草……那幾個小子是誰啊,是不是想死,居然敢摸他的大腿……
陸路的脖子越伸越長,盯着打鬧中和章澤越湊越近的幾個小子,他的眼睛都快噴火了。
耳邊卻忽然傳來杜行止的聲音:“你和他認識了?”雖然看似疑問,但末尾卻帶着相當的篤定。
陸路眼珠子一斜,就看杜行止早已站到了窗邊,正雙手扶在窗沿上以一種相當理直氣壯的姿態俯視着下方。他趕忙拽了杜行止一把:“腦袋別探出去啊,給他看到了怎麼辦!”
杜行止很是古怪地盯着好友好一會。陸路是他們從前那個大院裡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從小天不怕地不怕,還敢和自己親爹幹架。他的雙性取向在朋友裡不是秘聞了,也交過不少的男女朋友,不過甚少染指身邊人。杜行止也從未見他對某個對象如此上心過。
“你玩真的?”杜行止忍不住有點擔憂,“你爸不會同意的,肯定要打斷你的腿。”
陸路笑了笑,神情越發的玩世不恭:“瞎操心什麼啊,我又不打算把他怎麼樣,交個朋友而已,我爸還管得到那麼寬?”
杜行止眉間微皺,顯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敷衍。不過他今天說的已經夠多了,哪怕對陸路這些爲數不多的死黨至交,平素杜行止也很少會插手對方的私事。今天會破天荒地勸誡,無非也是爲了底下的那個人……
那個人……
杜行止困惑地皺起眉頭,目光遙遙投在仍舊安靜微笑的章澤身上,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放空,回憶起這些天總是夢到的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